所以說當皇上把九公主指婚給他時,他的反應才會那麼激烈。不過……話說回來,誰都可能給姊姊氣受,唯獨九公主不會,因為──她又聾又啞。聽說她因為這個殘疾,一直很自卑地幽居在自己的宮裡,除非是大節日,她很少出來和大家相見。
自己結婚當天那麼不給她面子,實在是有失厚道:但是,要他敞開心胸毫無芥蒂地接納一個公主,那是不可能的事。不,應該說,接納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的心裡早就有人佔著位子,誰也不可能走進他心裡。
看著平果面紅耳赤地進來,臉上噙著又喜又羞的笑容,他皺起眉來,心裡想:他好像從沒做過這種兩情相悅的事……
再把眼光調向窗外,她已經不見了,想必心裡也是和平果一樣喜悅吧?
***
中迅想要振作,但真的已經忘了上早朝這件事有多辛苦。
還不到四更天就要起床,趕著五更天前到御門外排班,若是冬天遇到下雪時更是加倍的辛苦;而這幾年來,都是他那高齡快八十歲的老父代替他上朝。
皇上真的是罵得好,自己果真不是普通的可惡。
他攏攏身上的外袍;這大殿裡雖然已經燃起暖爐,可他還是覺得很冷。
看看周圍的大臣、將軍們,一點都不在意地聚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還不時地用不懷好意的眼光往他身上多瞄幾眼。真是夠了,這些人還要看多久啊?
他身上有的東西,這個殿上的人都有啊,有什麼好看?
他氣憤地瞪他們一眼!突然間,他瞪到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五王爺弘胄。面孔黝黑的弘胄正朝他笑著,臉上的表情十分誠懇,就像過去他們混在一起時,他慣有的笑容。
他傲慢的甩頭不理會弘胄;這個忘恩負義、見異思遷的傢伙,這一輩子休想要他原諒。他怎麼可能原諒他!
直到現在,還是一看到他全身就會湧起怒氣,恨不得走過去賞他一拳,最好能打落他一口牙齒,讓他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眼看著他好像有意要走過來和自己攀談,中迅連忙側過身去,表明不想見他、和他談話的意願。
「中迅。」沒想到他還是走了過來,出聲叫他。
中迅站得筆直,當他不存在,於是五王爺又叫了他一聲。
「離我遠一點,我永遠不屑和你談話。」他忍不住咬牙痛恨地說。
「唉……中迅,你……」弘胄往前一步接近他,臉上有著關切的表情。
「住口。我們現在連朋友都不是,請便。」他說。
於是五王爺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他好久,才轉身離開。
等他離開好久了,中迅仍然放不開拳頭;若不是在這神聖的朝堂之上,他還真想不顧一切和他打個你死我活,就為了才短短二三年,弘胄竟然忘了御凌而另結新歡這件事出氣。這樣,也許他心裡會好過一點,不必時時忍著怒氣。
皇上早朝來了,先是大加讚揚他這些日子來很勤奮地上朝,接著又期許他能像從前一樣,為皇上分擔國事,常常貢獻一些兵法良策,應付所有的難題。
他只能磕頭謝恩,還能說什麼?在剛才被弘胄引起氣憤難消的情況下,他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等下了朝,他猶有怒氣地騎在馬上,朝國丈府而去。
途中,他仍需經過五王爺的府邸,更是讓他心裡不舒坦極了。皺著眉,他側過頭,故意不看向五王府,沒想到他眼角居然瞄到一個人影。
咦?那不是……他轉過眼一瞧,真的是她!
看她荊釵布裙,雖說質料是比一般的僕人穿戴得要好些,但仍是不起眼,不過,還是讓他給認出來了。她低著頭朝王爺府前的官兵一福,正要開口說話……
她到五王府做什麼?
還有,誰准了她單身一人上街?府裡的守衛是在做什麼?為什麼允許她出門?
剛才在胸懷裡悶燒的怒火,有如風在扇,氣焰一下高張到幾不可收拾。他雙腿一夾,喝馬往前奔,不顧在街上行走的百姓驚呼,一把撈起站在街邊的芍葯,飛馳而去。
被撈上馬的芍葯嚇得花容失色,緊緊地用雙臂箍住他的腰側不敢放,兩隻腳蕩呀蕩地撞在他的腿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又驚又羞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沒想到他雖然變瘦了,力氣還是很大,單手就能把她挾在身旁急馳。
等回到國丈府大門前,他抱著她從馬上跳下,扯著她的手跨進大門。就在門邊,他轉過如十二月寒冰的臉問她:「你到五王爺府去做什麼?」
雖是一張竭力隱藏怒氣的臉,但絲絲怒氣還是從他翕張的鼻翼和收縮的眼瞳中冒出。她被剛才的馬上歷險和他臉上從未見過的怒氣嚇得一時腿軟站不住,幸好還抓著中迅的衣服支撐著,但喘著氣實在是說不出話來,只能閉眼發抖。
「說。」他冷靜的面具突然龜裂,再也藏不住怒氣。若不是有不會對女人出手的信念,他真想把她搖晃到清醒為止。
「我……我……」她勉強張開眼睛,硬生生放開自己的手,抖著柔弱的聲音說:「我是奉公主的命令,過府去送信給五王爺夫人。」
說完,她想退後一步遠離他,沒想到兩腿無力支撐,差點就往地上頹倒,幸好他及時抓住她的肩膀,讓她免於和地面相撞的命運。
「拿出來。」他一手抓著她,一手伸手向她。
她卻驟然蒼白了臉,怔愣地看著他。
「信。莫非你是誆我?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信,不能差別人送,就一定要你親自跑一趟。」他緊瞇雙眼,露出危險的氣息;就在他動手搜身找信、把手伸入她的衣袖、懷裡尋找之際──
「啪」一聲脆響,芍葯一手拉著自己的衣襟,一手打上他的臉,還驚聲叫著:「不要臉!」
「你!」中迅抓住她的手,不敢相信自己會得到這種對待。「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芍葯脹紅臉說不出話來,就只瞪著張開的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打人。中迅白皙的臉立刻整張變紅,臉上的五指印更是紅得嚇人,但是他竟然壓下聲音,小聲地說:「你把信拿出來,不要逼我在大門邊給你難堪。」
芍葯甩開他的抓握,顫抖著手從衣襟裡拿出一封信,抬起頭來,發現守門的侍衛們正張大著眼睛看著他們當街表演;她感到全然的羞憤,咬著唇大力地把信拍在他胸前。「拿去!」
說完,她轉身要走,沒料到中迅一把扯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還把她大力的拉過來,站在他面前,然後用睥睨的眼神居高臨下地對她說:「你這個可惡的女人,你難道沒聽說過──國丈府是誓死不和五王爺府往來的嗎?」
聲音很低,旁人聽不見,就只看見他們態度親匿地站在一起說話;大門外走過的人,都被這一幅景象給吸引住了,於是佇足觀看。可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勢就像是蓋著鍋蓋的滾水在沸騰著,從外頭看不出,但兩人內心翻攪得可厲害了。
「我警告你,不管你今天要去做什麼,以後只要我活著的一天,誰都不准踏進五王府一步。你聽清楚了沒有?回去告訴你家公主。」
他輕聲細語,悅耳的語調中帶著足以使人結凍的威脅。
她低下頭好一會兒,沒想到一抬起頭來,竟是──
「為什麼?」她臉上有因怒氣而來的紅暈。「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到五王府?那是公主的五哥,兄妹之間為什麼不可以來往?」
他倏地張大雙眼,像是不敢相信在他盛怒之下,她竟然還敢反駁!
他怒目咬牙用力抓住她。「就因為我說不可以。」
她吸一口氣仰視他,卻嚥了一口口水才說:「你不可理喻。」
說到了最後一個字,已然因氣虛而岔了音,她卻仍硬挺著脖子不肯示弱。
他看見她眼底的那抹驚懼,雖是如此,她的雙瞳還是直視著他。多奇怪的一個女人……明明是怕得要命,卻還敢與他針鋒相對?她哪來的勇氣和膽且裡?
他的眼神就連堂堂的五王爺都無法招架,她居然不怕?再瞪用力一點!
就這樣,他們兩個像兩隻要打架的鴨子,誰也不讓誰地伸長脖子對瞪,形勢一觸即發。
他們的氣息互吹在對方臉上,時間久到兩人都覺得發暈了,但誰也不肯認輸,最後……還是中迅發覺站在門外圍觀的人群都在掩嘴偷笑。
他立刻將她往門里拉,走到無人看見的地方,才停步,接著用冷靜得可怕的聲音,在她耳邊悄然說道:「如果讓我發現你再走近五王府,我會立刻要平果把你關到他房裡,不讓你走出房門一步,你聽清楚了?」
芍葯杏眼圓睜,檀口微張,終於被他這句話打敗了;她刷白著臉掙脫他的掌握,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裡轉過千百種的情緒──震驚、傷心、還有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