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知道宮裡來的人可以無法無天到什麼程度。
「如果您真的不想要公主,請您高抬貴手放公主一馬,成全她,讓她回皇宮去,不然您讓她在這裡處境尷尬,裡外都不是人;您若無法愛她,就放過她,別折磨她……」
這一下子真的戳中了他的痛處,讓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冷視她好一陣子,才說:「往好處想,你對公主還真是忠心。往壞處想,你簡直是惡奴,留你不得。」
直到此時,他才在她眼裡看到驚慌:可是明明是驚慌,她還是硬撐著看他。她在看什麼?為什麼眼裡滿是期待?
算了,他是哪裡不對,竟然和一名侍女過不去!
於是他轉身拂袖。「下去吧。」
芍葯生硬地福禮,走出書房,心裡卻一直在編排自己的不是。明知道說的話不合身份,但就是想要逼出他的反應,看看他真的把她忘得那麼徹底嗎?
關上書房門的芍葯,虛軟地靠著門外的廊柱。
她終於知道再相見會是如何的答案了。對於他,對於過去的日子,還有什麼好牽掛?她終於可以放手讓它們飄逝,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為什麼她的心還會感到這麼不捨?
原以為他們還可以重新開始,回到過去那樣,可以默默地在一旁關心他、照顧他,沒想到才進門就明白自己是在奢望,他連公主都不肯要了,還有誰能走進他心裡?不過……他是不是和凡夫俗子一樣,對於聾啞的九公主不屑一顧?
他會是這樣膚淺的男人?還是對任何女人都一樣,來者皆拒?
算了,她又何必在意他是何種心思:他的心裡沒有她,就這一點,已教她欲哭無淚,還有什麼好說的?
從此清心地過她的日子,找機會去看她想見的人才是她該做的事。
她深深地吸氣吐氣,讓自己平靜,然後直起身準備離去。
「咦……芍葯姑娘,你怎麼靠在這裡,人不舒服嗎?」有人在她背後叫她。
她緩緩的轉過身來,原來是國舅爺的貼身小廝平果,端著東西站在那裡。
「沒事,我只是略作休息一下,我還要送點心到前廳,先走一步。」她朝他一福,走開了。
平果也趕緊回她一禮,然後就站在那裡癡癡地看她走遠,等到看不見了,他才歎口氣,推開書房門進去。
「少爺,您的早膳來了……」
「那名婢女叫什麼名字?」
「她叫芍葯,是公主的侍女。」平果將食盤放到桌上,眉開眼笑地說:「她人可好了,手藝更是一絕,她做的餅啊,真是有錢也買不到。」
他冷哼一聲。是沒錯,手藝好,但人小氣,還會出言頂撞,讓人不敢領教。
平果幫他梳洗完後,換上一身潔淨的白袍,紮起亮麗的長髮。
他默不作聲的接過早點開始用膳,而平果轉身收拾書房,他邊收邊問:
「少爺,您什麼時候才要回您的房裡啊?公主都娶了,您還要睡書房?」
他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平果。今天是怎麼了,大家都來說教?
「您總是要回房去和公主圓房,要不然您要抗旨啊?」平果說。
中迅一動也不動,眼睛瞪著手裡的燒餅。
「府裡上下,大家都知道少爺您從大喜那日起就睡在書房了,至今都還沒和公主圓房……」
中迅轉過漆黑如夜的眼眸,冷冷地睨著平果。
「嘿,嘿,少爺,大家就是張大眼睛在看著您要怎麼做啊,現在的行情價是一比五,我賭您這個月就會回公主房過夜,你忍心讓我賭輸嗎?」平果一派輕鬆的回答,根本不把他的冷臉放在心上。
中迅這才明白,原來全府上下不但知道他冷落公主,而且還在賭錢看笑話!
難怪剛才那名宮女會表現出義憤填膺的樣子。他真的讓公主難堪了。
「對了……」平果轉過身來,態度有點不太自然地問:「少爺,我可不可以問您一件事?將來……您會不會把公主陪嫁的侍女收作偏房?我聽說這是駙馬爺們的慣例……」
中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僕人是怎麼回事?把他的隱私拿來當茶餘飯後的笑話講也就算了,還要下賭注兼打探行情?於是他的劍眉今天早上第二次倒豎。
「少……少爺,您別生氣,我……我沒別的意思。」平果撓耳抓腮。「我只是……只是對芍葯姑娘很有好感,她對我那可憐的女兒很好,所以……我是說……是說,如果您要收她們當偏房,我就不敢妄想要……要芍葯姑娘當我孩子的繼娘……」
原來平果看上芍葯了,中迅回答:「太傲了,你要不起。」
「不會!不會!」平果連忙搖頭。「其他人我連想都不想要,但是芍葯和她們完全不一樣,她人很好、很和氣,心地尤其善良。當她看到我的女兒,一知道她沒娘了,就常常噓寒問暖地照顧她,簡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所以我才會大膽的請問您。」
「隨你。我是不會要收她們當什麼偏房。」中迅說,心裡想著平果將來可有苦吃了,她連他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善待平果?
「啊!謝謝少爺!謝謝少爺!」平果忙不迭地彎腰道謝。
中迅不作聲,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起早膳,還將油膩的油條擺到一旁。
「呀!對了,差點忘了這件事,剛才我上街,看到人人都在搶購這本……」
平果從袖子裡拿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審世編?我不愛看。」他揮手。
「嘿……少爺,你以為我愛看啊,我還不是為了你才去買的,你最好心裡要有準備。」平果打開書冊,翻到一頁,然後把它放到中迅面前的桌上。
「您瞧瞧,這上面的裸男畫得多傳神啊,您知不知道他是誰?」
中迅停下咀嚼動作,雙眼不可置信地瞪大──書頁上寫著:
第一俊男裸身夜宿花街柳巷。
「對,沒錯,就是少爺您。看看這個傢伙的畫工多厲害,把你的面貌畫得十足十的像,而且更糟糕的一點是:他乾脆把你的底褲省略,畫成你是全裸坐在地上……喏,您瞧見沒?」
頁面上的男子真的是全身赤裸,重要部位則用腿遮住。
中迅的臉白了,放下手中的東西,拿起審世編仔細看。
國舅爺夜宿雲鳳閣,疑遭人陷害設計,被人脫光衣服……國舅大人長得一表人材,容貌更是……
據本編調查,當天夜裡曾出現在雲鳳閣的達官貴人有:固山貝子正相、肅親王易烈、騎都尉王照、一品京畿李夫……
「那天早上,不就是那名大娘在嗎?難道還有人看見您?」平果問。
中迅回想了一下,不,那天早上還有一個無聊男子經過,原來那男人是這審世編的主筆?
平果又繼續說道:「不管這人是誰,他的觀察力還真是厲害,連您左乳上有一顆硃砂痣都注意到了。您看看,它上面怎麼說的?就是因為這顆硃砂痣,注定您會娶一個非常高貴的妻子,所以您才娶得到九公主。」
中迅把手中的書冊一扔,抵著自己的額頭低下頭來。
「我說少爺……我看您最近還是少出門,因為大家的眼光會在你身上不停地巡視,想把畫冊上沒看到的部位看個仔細。」平果嬉皮笑臉地說。
他頓時沒了胃口,要平果把他的早膳收走。轉過頭來望向窗外,正在頭痛自己做的醜事被人如此渲染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瞥見窗外花園的小徑裡,走過剛才那個驕傲的身影。
霎時,一幕影像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竟然看到她年輕時的樣子,那時的她笑靨如花,一點也沒有憂愁的陰影。
怎麼會這樣?他是如何知道她那時的樣子?她是誰?他怎麼想不起來?
頭又開始陣痛起來,他不得不揉著太陽穴。過了半天,抬頭,不意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平果──他竟然張著嘴在發呆,也是看向窗外那抹身影。
「少……少爺,我等一下來收拾,我先出去一下。」說完,平果不等他回答,就飛也似的跑出房外。
然後他便看見跑過去的平果,紅著臉擋住了那名叫芍葯的女人,嘴裡不知快速地說著什麼,只見他的臉越來越紅,而那女人的表情卻越來越驚訝,到最後竟然不知所措地瞪著平果看。
平果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她。她不肯拿,拚命地搖頭兼搖手。
平果不理會她的拒絕,拉過她的手,就將東西塞進她的手掌裡,然後一溜煙地跑掉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她。
原來那是一支髮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寶石特有的光芒。
這傢伙才問過他就迫不及待地行動,看來是早有預謀。不過,這未免太快了吧?她陪著公主嫁進府裡也不過一個月,怎麼就這麼快收買了平果的心?
憑她剛才那麼傲氣、無理的表現,怎麼會讓平果心折?
當年姊姊嫁進宮裡時,連宮女都欺負她,更不用提皇上那些姊妹們,沒有一個人給她好臉色看。從姊姊寄回來故意寫得很愉快的家信上,他看出淚幹掉的痕跡來。可想而知,姊姊在宮裡受了多少氣,有多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