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毫不知情的藍國強,也因此知道了有關於兒子多年的苦戀及等待。
雖然兩個孩子再也沒聯絡了,藍國強卻是每回只要在村裡見到范綠綠便熱情地喊她「無緣的媳婦兒」,絲毫不在意她的尷尬及與她同行母親的臭臉。
「你下課了呀?」他關心詢問。
「嗯。」
范綠綠點頭,無意與對方交流太多,卻瞧見坐在對方機車前座,頭上頂著一根沖天炮,小手捉著兩邊照後鏡,口裡咿咿呀呀似是喊著「耶耶、耶耶」的小女娃。
原先她只是無意識的掃瞥,卻在發現小女娃眉目間的眼熟後,心口沒來由地抽緊了。
「最近還好吧?」藍國強慈笑地再問,就像是真當她是自己的兒媳婦。
她再點頭,不過臉色有些泛白,嘴巴張了張,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她想問的話來。
「這是我小外孫女,恬安的女兒……」藍國強邊介紹邊低頭,沒好氣地糾正小女娃,「要叫阿公!『爺爺』是叫你把拔的把拔啦!」接著他抬頭衝著范綠綠笑,「沒辦法,小丫頭平日都是在她爺爺、奶奶家裡帶著的,老是喊錯,真是小笨蛋一個。」
范綠綠狼狽地鬆了口氣,為了不讓對方發現,只得沒話找話講。
「恬安嫁人了?」
她是真的沒聽說,「灰屋」雖離小村不遠,卻幾乎可算是對外隔絕,無論是紅帖白帖,從來沒人會想要往那邊放的。
「那丫頭都二十六歲了,不嫁人生孩子難道還留在家裡等發霉生香菇?」
讓自己的即興笑話給逗樂得哈哈大笑,和自己兒子同樣有著陽光性格的藍國強,笑了好半晌後才繼續說。
「她又不是她那個笨蛋哥哥,拖到了三十歲還是孤家寡人,說到了這裡,她那個笨蛋哥哥前幾天才打了通電話給我,神秘兮兮地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就跟他說,如果他敢給我帶個洋婆子回來當媳婦,我就把他的兩條腿打斷,算是回給他一個驚喜。」
他說得眉笑眼也笑,「這小子若真是要娶老婆,第一個一定得是中國人,第二個最好娘家就在附近,他都已經是個整天趴趴走的人了,總得留個老婆顧家,第三個要個性夠獨立堅強,忍受得了他那種工作性質的,第四個要曾經讓他愛得半死,自願被綁住……」
話語到此中斷,但藍國強笑咪咪看著范綠綠的眼神,明白寫著「反正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你范綠綠最適合的啦!」
為了避開對方眼神,范綠綠垂首問了,「他……還好嗎?最近人在哪兒?」
「呿!」藍國強沒好氣的一擺手,「一下子飛東一下子飛西,名字長得亂七八糟,怕就連地圖上都還挖不出來,根本就有聽沒有懂。」
接著兩人又寒瞎子幾句,藍國強才肯放她離開。
離開了藍國強後,范綠綠回到那個毫無生氣的家。
她先去和在屋裡看書的母親打了聲招呼,再回到自己房裡換上家居服,之後再在菲傭的呼喚下出來吃了頓不太精緻的晚飯。
用餐時很安靜,只有辜明君的聲音偶爾響起,責難女傭這道菜太鹹、那道菜油太多的批評。
「學校裡和學生們都沒事吧?」
偶爾她會聽見母親這麼問,此時她便會安靜點頭,看見母親神情微疲地也點了頭,然後開口喚女傭上湯,表示著晚餐至此結束。
她很清楚母親只是隨口問問,並非真想聽見她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母親向來只希望看見凡事都行在當行的軌道上,千萬別出了亂子,如果哪天她真的說了個不一樣的回答,母親恐怕會捉狂。
自從父親死後,母親一直有著神經衰弱的毛病,得定時服藥,定期覆診,再加上這幾年裡陸續經歷了三個女兒的「背叛」,使得她對於壓力的承受度變差了,所以范綠綠從不拿會讓母親心煩的事來吵她,至於三個姐姐及她們各自組成的家庭,也都成了「灰屋」裡的禁忌話題。
用完晚飯後,范綠綠回到自己房問。姐姐們一個個都走了,她由一人一間房變成了一人四間房,於是她分別拿來睡覺、看書改考卷、打計算機,以及看電視。
老實說這樣的日子除了太過安靜外,她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她趕在午夜十二點前把從學校帶回來的工作做完,也洗好了澡,洗好了自己的衣服,終於能讓她有點空檔,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只是……
她有些猶豫,她真的該做嗎?還是……該要戒掉了呢?
猶豫良久後,她還是忍不住走入那間她刻意上了鎖的專用電視房。
這裡原是三姐的房間,現在裡頭除了電視外還有著整套影音設備,幸好就因為這裡頭放了不少高級器材,她才能借口說怕菲傭弄壞而上鎖,真正的原因是這房裡有著她的「秘密情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
將門鎖上,范綠綠窩進躺椅裡,熟練地按下電視及DVD的開關,接著在屏幕上出現一個陽光大男人。
是那個她始終掛在心頭上沒片刻放不過的男人。
屏幕上的藍韶安,早已不是那個會和她為了些許「桌界」而大打出手的小男孩,不是那個在球場上追趕著籃球的少年,更不是那個曾在她宿舍樓下,抱著吉他高唱著「有個女孩」的大學生了。
此時的他,已經蛻變成了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他那愈來愈形深邃立體的男性五官,以及偉岸帥氣的男性氣質一次次地透過電視屏幕,向世人展現著他不凡的男子氣概。
他操著流利英語,向電視機前的觀眾介紹著他身後的動物、植物,及當地的風土人情,並且還會適時地宣導一些有關於動物保育,以及如何愛護地球的觀念。
他給人的感覺依舊像個太陽,只是以前他的愛只專注地對她發散,現在的他卻已將愛昇華,範圍也加大了。
他會在荒原裡為一隻待產的斑馬接生,會為了幾隻遭圍殺的保育類動物和盜獵者大打出手,會在雨林裡怒斥著人類大肆砍伐破壞雨林的生態,對於大自然的迫害。
此時的他已是動物星球頻道上,一位以帶領觀眾深入實境,瞭解大自然生態出名的生物學者兼優秀主持人。
「各位觀眾,你們知道嗎?」
電視上的藍韶安對著范綠綠的表情憤怒,好像她也是那些不受教的,迫害大自然的殺手之一,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搖了頭,像是在跟他解釋說她絕對沒有。
「病原體不斷地跨越物種界線,在人體中找到新的宿主,這其實是因為現代人不斷地跨越了人類社會與野生世界的界線,進入和過度開發原生的叢林荒野,或是將野生動物引入人類社會和城市圈所致……
「你們要知道,病毒之所以會大舉進攻並危害人類,並不是像天方夜譚中的漁夫,一不小心打開了瓶蓋,釋放出了裡頭的病毒惡魔,而是另有其它更複雜的原因,例如溫室效應致使全球暖化,也使得那些會攜帶病毒的蚊蟲、蜱等害蟲創造了更廣闊的生存空間,使它們不再局限於熱帶……
「而濫砍濫伐熱帶森林,更是新興起了一條會引起疾病傳播的食物鏈,森林銳減,逼使得有尼巴病毒的自然宿主狐蝠遷移到了林外果園覓食,被狐蝠帶有病毒的唾液污染了的果實落到地上,豬吃了後再進而把病毒感染給了人類。」
「現在你們懂了嗎?各位!」螢光幕上的男人表情嚴肅。「如果哪一天人類當真遭到滅絕,那也絕對是出自於自作自受的原因,所以從現在開始……」
嚴肅褪去他笑了,語氣轉為詼諧。
「看緊你家的垃圾桶,不要再做出垃圾不分類,濫用塑料袋等等不環保的事情,出門記得帶購物袋,別以為那只是小事可以無所謂,套句我們中國人的古諺『勿因善小而不為,勿因惡小而為之』為了我們的下一代,請從最基本的要求做起——管好你家的垃圾桶吧!」
訓人的話說完,畫面再轉,又是另一段嶄新的叢林冒險及介紹。
這就是他,Eric藍,三十歲的藍韶安。
他亦莊亦諧,他膽子超大、作風坦率,一個難得地能以東方人的面孔在西方人的世界裡站穩腳步,打出了名號的男子。
自從三年前她知道他要主持這個節目開始,她便成了他的頭號粉絲。
因為節目播放的時間不一定,加上她又不方便在母親面前看這個節目,便索性向電視台直接洽購DVD。
凡是有「Eric藍」主持的節目,她一律整套買進,然後再在夜深無人時,窩在電視機前,獨自飽饗著他的一言行,一個笑容、一個跳躍,甚至只是一個不經意的眨眼,再騙自己那是他在和她說話,告訴自己他沒有忘了她。
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度過了漫長的,失去他的歲月,沒有陽光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