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那年就不會有名動天下的二十三歲狀元郎,我們也就少了一位閩南才子囉。」大步走進來的秦嘯陽接過了他的話,又對妻子和妹妹說:「妳們知道第一次在路上我和宏擎是怎麼相遇的嗎?」
秀雲和嘯月都茫然而好奇地看著他。
「那時我還沒娶妻。」秦嘯陽抱起石桌上向他張開雙臂的意兒,回憶道:「那次我記得是要去莆田收什麼貨?」
「茶葉。」羅宏擎提醒他。
「沒錯,是去收茶葉。」秦嘯陽點頭,繼續說:「在行經一段山路時遇到了土匪,我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後來宏擎出現了,妳們不知道,他那身功夫可不得了,幾下子就把那幫土匪打得哭爹叫娘,四下逃竄。
後來他又一路護送我們上茶山、收茶葉。難得遇到如此興趣相投、個性相合的朋友,我想留住他,可他說要遵師命參加科考,我們不得不分手。
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面了,不料後來在廣州碼頭再見到他,於是我們立即結拜,從此就常有書信往來了。」
「喔,那麼說羅大哥還是哥的救命恩人呢!」嘯月興奮地說。
「不,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羅宏擎急忙糾正她。
秦嘯陽笑道:「我們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以前是兄弟緣,如今還是郎舅緣,等你和嘯月的親事辦了,我們的緣分就更深了!」
一聽哥哥提到親事,嘯月不笑了。
這是她的煩惱,跟羅宏擎在一起,她越來越隨意快樂,可是一說到要嫁給他,想到整天被他管束著,她就打心眼裡不願意。
她的情緒立刻影響到其他人。
首先自然是最注意她的羅宏擎,其次是最熟悉她的嫂子。
看到她臉色兀變,羅宏擎的心猛地往下沉,剛才的輕鬆快樂都消失殆盡。
「嘯月,成親是喜事,幹嘛愁眉苦臉的?」秀雲低聲對她說。
「我不要喜事行不行?」嘯月煩躁地站起,看著羅宏擎說:「羅大哥是好人,該娶個知書達禮的好女人。」
說完她就想離開,這是她對待難解的矛盾時唯一的方法──逃!
可是她逃不掉,因為她才邁步,身前就聳立起一座高山。
「妳就是我要娶的好女人!」羅宏擎目光深邃地看著她,面對她的逃避,他無法放任不管。
對於沉默寡言、冷靜內斂的人來說,熱情是他們極難付出的東西,可是一旦付出,就有了崩山裂地的力量和焚石融鐵的熱度,執著與堅定是他們的特徵。
羅宏擎正是這樣的人,因而,他的熱情也具有這樣的特徵。
嘯月看著他,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他的強壯與她的虛弱,不由很是懊惱。
風吹過,樹葉沙沙,一片落葉飄下,羅宏擎本能地看了看那片樹葉,畢竟他們所站立的地方距離老桃樹並不遠。雖然已是初冬,但因為白天氣溫仍然很高,所以樹上的毛毛蟲還是不少。
看到他眼裡閃過一絲懼意,嘯月心頭起了一個報復的念頭,她噘嘴微笑。「羅大哥真認為我是好女人嗎?」
看著她嘴角的那抹笑容,羅宏擎的心沒來由地一跳,但他還是堅定地點頭。
「那好,」嘯月從身邊嫂子的縫紉簍裡取出一隻木盒,將裡面的線團倒進簍子裡。「如果你親手從那株桃樹上捉毛毛蟲裝滿這只盒子,我就相信你。」
「捉毛毛蟲?」羅宏擎的臉色白了。
他因為小時曾被毛毛蟲螫傷過,後來就一直很討厭這種渾身長毛的爬行昆蟲。此刻聽嘯月居然要他用手去捉那蟲子,他焉能不懼?
「嘯月,妳簡直沒規矩!」秦嘯陽抱著女兒走過來,厲聲喝斥她。「宏擎,不要聽她的,這丫頭實在是被我們寵壞了。」
秀雲看著嘯月,暗示她。「妳是說笑的,對吧?」
「不,我不是說笑的,他要是想娶我,就會為我做任何事。」嘯月任性地說。
她眼睛的餘光看到黃茳和陳生都很不滿地瞪著她,但她不在乎。就像困獸猶斗般,她不會放棄任何迫使他放棄婚約的機會,會為贏得自由做最後的努力。哪怕她會成為眾矢之的,成為所有人咒罵、不守婦德、沒有操行的女人,她也無所謂!
羅宏擎看著她眼裡叛逆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動機。
他暗自深吸口氣,對她伸出手。「給我盒子。」
「大人!」陳生惱怒地喊,黃茳也站起來了。
「你們倆給我坐下!」他嚴厲地說,而當他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嘯月。
嘯月認為那是因為他希望她改變主意,取消要他捉蟲的無理要求。
可是她偏不,她要讓他知難而退,永遠不敢再娶她!
「羅大人,嘯月妹妹是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秀雲看著這兩個如同鬥雞似地盯著彼此的未婚夫妻,實在覺得難以理解。
「不,她不是開玩笑。」羅宏擎說著接過盒子,再看了嘯月一眼,故作輕鬆地說:「也許,現在是我克服弱點的時候了!」
秦嘯陽知道他的個性,也就不再阻攔,只是後悔不該把他的短處說出來,讓妹妹有機會整他,也因此他對嘯月非常不滿,訓斥道:「我們秦家怎麼會有妳這樣無禮又任性的丫頭?」
嘯月沒回應,因為她看到羅宏擎已經開始他艱難的工作了,而她的心緊繃著。
再稍後,當看到裝滿毛毛蟲的盒子和他青白的面色時,她更是懊悔死了,覺得自己是天下最蠻橫無理的女人。
「羅……羅大哥,我、我……」在數道指責的目光中,她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
她的本意只是想逼他拂袖而去,以後不再理她,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去捉了一盒子蟲。
「看,毛毛蟲其實並不可怕。」羅宏擎由著陳生將手中的盒子取走,輕聲說。
秦嘯陽命令丫鬟。「去取水來讓羅大人洗手!」
嘯月無法面對大家,她轉身逃出了院子。
她心裡充滿了內疚和無助感,一方面對羅宏擎她感到抱歉,另一方面她對自己的婚嫁毫無把握。
她不知道如此一次又一次的刁難都沒讓他退卻的話,她還有什麼辦法能改變她與他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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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憂慮中,離約定的婚期只有半個月了,嘯月的心越來越不安定。
雖然她知道羅宏擎是個好人,可是也知道「好人」並不等於「好夫君」。
隨著對他瞭解的加深,她越來越感覺到他是個個性剛硬、堅持原則、很難被改變的男人,因此也越加相信一日一嫁給他後,她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隨心所欲地到港口去看船,自由自在地到處遊玩,甚至她覺得連出門的權利都沒了,因為那是羅宏擎的「原則」所不允許的!
只要想到從此只能待在家裡聽他的命令行事,她的眼前就一片黑暗。
跟他做朋友的確很好,可是嫁給他,讓他做自己的夫君?
不,她不要!
這幾天從哥哥和陳生、黃茳不經意的談話中隱約得知,他已經從在她的幫助下捕獲的那兩個賊人口中得知一些情報,也正在利用那個她最早發現的秘洞安排著什麼大事,可獨獨什麼都不讓她知道,還當她是個無知小孩似地規定她不許去那兒、不許去這兒,這更加讓她想逃避這樁婚事。
如果她將來的夫君將自己摒棄在他的生活之外,只把自己當作是生養孩子的工具,貢在家裡的菩薩,或者縫衣做飯的奴婢,那她是絕對不要嫁給他的!
「嘯月,就要出嫁了,高興點。」午飯後,替她縫製嫁衣的秀雲趁孩子們都午睡的時間讓她來試穿新衣,並對她勸慰著。
「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嫂子見過要被關進牢房的囚犯有高興的嗎?」嘯月懶懶地看著鏡子回應。
本來家裡還有嫂子可以說說心裡話,幫她出主意,可如今因哥哥向著羅宏擎,她也就不願再跟嫂子講心裡話了,怕她告訴哥哥。
「傻妹妹,那怎麼能比?」秀雲早看出她有心事,可是長大了的她似乎也變得疏離了,這讓她很失望。「嘯月,怎麼如今有心事都不對嫂子說了呢?」
嘯月不語,只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秀雲見她濃眉深鎖,關心地說:「有什麼事就跟嫂子說吧。」
「嫂子會跟哥說嗎?」她低沉地問。
秀雲看著她,有點生氣地問:「妳就這麼不信任妳哥?」
嘯月垂下了頭。「他總是偏袒羅大哥。」
秀雲似乎明白了她的煩惱,拉她坐在床沿,耐心勸導她。「家裡給妳安排的婚事錯不了,羅大人是好人,他那麼疼妳愛妳,難道妳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嗎?」
嘯月將頭扭到了一邊。
見她這樣,秀雲深深地歎口氣。「爹娘和妳哥絕對不會勉強妳嫁給一個妳討厭的人。可是嫂子不懂,妳若真的討厭羅大人,那為何總往市舶司跑呢?為何三天不見大人面,就要找妳哥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