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聞言,坦率一笑:「徐達這條命算是撿回來的,沒想過還要教人再救一次。」她猶豫一會兒,想到此去大魏的未來茫茫,她又看向溫於意懷裡的孩子,接著再遲疑地望向溫於意。
「王爺當真……願意保這孩子?」
他揚眉。「這孩子在北瑭養好身子後,我就讓人送他來找你吧。」
她想了想,點頭,沒說出口萬一自己死了,這孩子該怎麼辦?船到橋頭自然直吧,這孩子能活下來必有吉福……如果真是頭兒孩子的話。
她尋思片刻,把寶劍上所有的珠寶都摳光光,拿長布包得鼓鼓地,全交給溫於意。
「這些給孩子……給瓊玉當生活費吧!」就算她死了,這些珠寶也夠他活到老了。
溫於意美麗的雎頓時黑了黑,終於知道那些存壞寶刀美感的坑坑洞洞是怎麼來的。
「王爺生活無虞,但這孩子畢竟是王爺恩賜代養的,王爺能時時照拂他,徐達就已感激不盡,哪還敢讓王爺連枝未小節都願周全呢?」
他笑:「我也理解你想為秦大永做點小事的一翻心意。他地下有知,怕是會跟閻王老爺求情,盼來世能還你這份情吧,你說,要怎麼還呢?」徐達古怪看他一眼。溫於意這語氣怎麼暖暖昧昧的……
「怎麼?我說錯了麼?」
「唔……若真有輪迴之說,徐達情願來世所遇之人都跟這一世無關,沒有人再知徐達此人。」
溫於意一怔,又見她笑著說出此話,不由得憐惜道:
「你可信本王不會再存利用你的心思?」
她一笑:「自然是信的。」
「你答得太快,反顯虛偽。」溫於意也不以為意。許多事做了就是做了,過往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再做一次,如同李容治,一旦做出選擇,那真真是跳著滿山屍首也要爬上去的。
他想起一事,忽道:「徐達,你與西玄二皇子結了什麼伊?」
「我與二皇子素無仇恨,最多……最多……那日我回徐府時,也許出言頂撞他,也許不得他利用,就此成仇?」
那婢女輕輕上前一步,聽個仔細。
溫於意沉吟詠道:「這倒不像。那日我趁夜上你府裡拿寶刀,正適二皇子前來,。他在你閨房看了許久才走。」
徐達瞪大眼,毛了。「我……我房裡沒什麼機密東西啊。」她房裡的衣服收了沒?擱在衣櫃裡她偷訂的美麗衣服被掀了出來嗎?還有她找人偷繡的鳳凰肚兜,最下櫃裡藏著木頭雕的魚啊蝦,盛暑時吃不下飯就望魚止渴一下,她還有習慣寫日記呢……這些怪癖千萬要讓人發現啊。
「是麼?」溫於意想起當時西玄二皇子在她閨房沉思許久,最後差人送進墨硯,寫寫畫畫,臨走前不留任何一張筆墨。這行為看來已不只一次了。
他瞟向她,徐達是個美人沒錯,而且還是個嫵媚的大美人,若生在平常人家,早讓人訂了去,偏偏在京師人人都知她叫徐達,看她的第一眼不是看她的貌美,而是看她名字下所代表的涵意,實是可惜至極。
但,她也非絕色傾城,要說二皇子忽然對她一見鍾情,他是萬萬不信的。
他垂目一看,見她忍不住在逗著睡著的孩子,全然不把西玄二皇子對她的覬視放在心上。
他任她逗弄半天,頭也不回道:「本王跟徐達有親熱話要聊,你回去跟三夫人說,今晚不必伺候本王了。」
徐達抬眼看著他。
「是。」婢女多看徐達兩眼,才離去。
他衝她壞壞一笑,仍是沒有回頭。「本王失策,以為今晚帶來的人可靠,哪知三夫人身邊藏著二皇子的人。去送她一程,找個地方埋了,三夫人要問起,就叫她親自來問本王。」
身後的黑影侍衛迅速離去。
徐達極力掩飾錯愕。
溫於意溫不經心道:「徐達,瞧,這就是身為皇室子孫必須面對的。各國奸細都藏於身邊,就算有一天醒來,發現枕邊王妃是來監視自己的,也不用太驚訝。徐達,你要不要猜猜,只要他們的主子一聲令下,我身邊有多少女人會翻臉不認夫?」
徐達傻住。「王爺是說那些夫人……為何還要娶?」
他哈哈一笑,徐達連忙遮住小嬰兒的小耳朵。他只好忍一忍,嘴角勾勾:
「既敢以美色誘之,本王當然也不會推開尚可入口的肥肉。說起來,本王很同情李容治,為了不讓大魏反他的人抓他流連花從的把柄,他無法跟我一樣,將這些小鬼放在眼皮下盯著。徐達,你該明白現在局勢,如果李容治真能為帝,必與西玄同生一氣,北瑭與南臨定感威脅。」一頓,他直視她,又道:「徐達,這兩年,我找你喝酒時很快樂。」
她看著他。
「我在西玄京師捉弄你時,也是打從心底的快樂。」
「……」
「我在西玄京師鬧事鬧得雞飛狗跳,你在後頭忙得焦頭爛額處理時,我心中更是無比愉快。」
「……」他在西玄京師無人可說真心話,只能找她發洩……她還能說什麼?
「有些人注定一生中說不了幾句真心話,不是不願說,而是不能說。」溫於意笑道:「徐達,只有今晚,我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瓊玉是秦大永的孩子。」
「……嗯。」
「到底是誰將天下四國分?連我這胸無大志的人也不免遺憾,若是四國合而為一,又豈有今日的別離?徐達,今日一別,要再見上一面是難了,昔日京師一切的歡樂,就這麼成為過往雲煙了。」
「……王爺保重。」她輕聲道。被他說的,她都有點依依不捨了。
「它日你在大魏真待不下,就來北瑭找本王吧……這是下策,本王怕保不了你。」他一笑,又道:「昔日袁圓曾說本王將埋骨他鄉,我倒要瞧瞧他的話靈不靈。徐達,你就看著,若是本王永留北瑭,那袁圓可是道道地地的騙棍,你也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王爺……」徐達心裡感激,忽而想起一事,訝道:「王爺,為何你能離開京師?」質子豈能離開京師?
他差點捧腹大笑。「你現在才發現麼?我替北瑭做了這麼多事,這才換得自由之身。等我做完最後一件事後,將回北瑭,由其他世子來西玄當質子。」
徐達定定看著他,猶豫一會兒問:「敢問王爺……你這最後一件事?」
他微地彎身,附在她耳畔低語:
「北瑭陛下親自下旨,要本王配合南臨,領著黑鐵軍截殺大魏太子。不管成不成,本王都得回北瑭覆命。」
徐達聞言,驚懼不已,她愣愣看著溫於意。
眼前這人笑容滿面……卻非真心在笑。她水啞道:「王爺,瓊玉就請你多照顧了。」
「好。」他動也不動。
她連連退了幾步,作揖到底,頭也不抬。「願王爺從此順心如意。」
「自然。」
「但願……它日能再與王爺把酒言歡。」
他嘴角上揚。「但願。」
徐達手壓腰間長刀,反身隱入黑暗,疾奔而去。
溫於意燦爛目光直視她沒入的黑暗方向。良久,冷風拂過,他終於回過神,垂目看向懷裡被冷醒的嬰兒娃娃,逗著他扁掉的小嘴,淡笑道:「你乾娘,選了一條格外辛苦的路呢。」
大火燒不盡。
小鎮上的西玄百姓哭泣喊四逃,黑衣刺客大刀一揮,鮮血噴灑,一條人命在眨眼間消逝。
徐達心神大震!她從小到大哪看過這麼血淋淋的殺人場景。
她再一細看,大魏侍衛將李容治護住退出客棧,他們居然抵得住這些扮作黑衣刺客的黑鐵軍,可見全是些高手,只是寡不敵眾,有漸弱之勢。
驀然間,她迅速奔前,以刀刃格擋對方長刀,她對著瑟瑟發顫的客棧胖老闆喝道:「快走!」右手甩了個巧勁,畫過刺客胸腹,鮮血噴薄,她心一跳,心知不可在此處心軟,遂又狠心倒勾直取對方性命。
她瞪著那具死在自己刀下的屍體,手心頓時發汗了。她殺人了殺人了……
原來鳳凰與烏鴉有如此差別,她呼息微地急促,只恨自己殺人竟有心頭顫顫欲惡之感。
她又看向那些大魏侍衛任由西玄子民被殺,烏桐生連動也不動,只有在蒙面的黑鐵軍找上他時,他才一槍斃命。
她平日處事得想老半天,才敢有所動作,但此刻生死交關,豈容遲疑,她深吸口氣,揮刀加入戰局,大魏侍衛見她是自己人,便避開刀劍讓她一路通過。
她一把攥住李容治溫暖的手。
「二姑娘?」李容治神色波瀾不驚,沒有一絲害怕,一身大魏月白長袍被夜風拂過時,宛如浮雲流動,又沉靜若水,完全不像身在險境中。
「王爺,你信不信我?」
「信的。」他毫不猶豫答著。
「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王爺的手。真要死,我必先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信我吧!」
「好,我也信你。」
「那跟我走!」語畢,她衣袖翻飛,拉著他竄出重圍,左手一抖,刀光燦燦,連連斬殺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