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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於晴

  徐達心裡一顫,拳頭緊握。溫於意沒有明說,但她怎會不知那幕後人是誰?

  在徐長楓身邊的徐直淡聲插嘴:「二皇子言重了。徐家後人若是污了祖宗之名,就算是死罪,我們也會親自將她押到王爺面前。」

  朱色錦衣的男子正是西玄二皇子。他一直對徐直存著幾分情意,遂討好她道:「二姑娘哪會幹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呢?來人,快去請太醫來,片刻不得耽誤!二姑娘先起來吧。父親已將這事交給本王查個明白。放心吧,本王向來不會誤枉好人。」他非常好心地送出手背讓她扶著起身。

  「……多謝王爺。」

  二皇子漫不經心地瞟著徐達伸手攀扶。那手膚色略略黑了點,沾著血跡,雖然手骨線條極美,卻不幸因練武有些粗糙。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昨兒個二姑娘夜宿醉心樓,是為了找小倌吧?怎麼?沒找著嗎?」

  他本是隨口問著,也沒要她回答,但,她忽然抬頭,望向他,絢爛一笑:

  「找著了!我找著了!本來我還在擔心,這位黃公子不能陪我終生,如今是我多想。我想,是我多慮了。」

  西玄二皇子皺皺眉,尋思片刻,又道:

  「你可知,秦大永的親信全是共犯,他們都已畏罪自盡,本王也是迫於無奈,才得親自來問你啊……」

  他話未完,就見徐達猛地瞪著他。

  散亂的劉海遮眼,但血絲如細泉不住自眼角滑落,明明血痕破七竅而出,滿面流竄,為什麼她還能支持這麼久?怕死到連閉眼都不敢嗎?還是……他瞇眼,對上那雙波濤恨意的美眸,心頭突地一跳。

  他記得半個月前見這徐達,不過是個看得順眼的黑美人罷了,現在她滿面血垢,讓他看不清她的面貌,卻令他想起幼年在宮裡深處看過的一幅人物肖像。

  那幅畫,據說是太祖皇帝要陪葬的,但不知何故,最後藏在宮裡。畫中人看似武將又不是從武,似男似女,英姿颯颯,讓人望而生畏、生敬、生……直到他看見與畫中有著三分神似的徐直,他才知當年的古老畫中人是徐家先祖。

  他的手背一陣劇痛,他吃痛地甩開她,低頭一看,手背竟然被她狠狠刮傷。

  徐達早就沒有體力支撐自己,她跌坐在地,眼前已是紅霧一片,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二姑娘跟那幾人相熟麼?」西玄二皇子的聲音自遠方飄來。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這氣若游絲的聲音,是她的。

  「二姑娘否認得真快啊。」那聲音似在恥笑。

  恥笑她貪生怕死嗎?是啊,她貪生怕死到心裡一點羞恥感都沒有。她悠悠忽忽,不再抬頭看父親,就這麼垂著首保住最後力氣等著太醫。

  西玄二皇子又問她幾句,但她彷彿失了聽覺,居然不回應。他回頭看了看徐直與徐回,都當沒看見徐達性命垂危……當真如謠言一般,彼此並無交集,沒有姊妹之情了嗎?

  他一時沉吟著,不知該不該扣住徐達這枚棋子?

  就在這當口,太醫趕到,徐達一聽,立即抬眼望向廳門方向。

  「太……醫老了麼?」那喜聲被喉間一口血嗆得破碎。

  太醫匆匆忙地趕來,定睛一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還是身邊的男子扶住他,這才沒有跌倒。

  那男子,正是李容治。他輕輕掃過徐達,一頓,轉而對上西玄二皇子的目光,他苦笑:「我在徐府門前遇上太醫,便一塊進來,想請他替我看風害呢。」

  他聲音還有些風寒後的粗啞,徐達動了一下,微地側頭,眼皮輕顫,似乎想往他這裡看來。

  「大魏王爺為何來徐府?有事?」西玄二皇子皺眉。

  李容治含蓄一笑,往徐達看去,墨眸明顯流露出不忍。他道:「太醫先去看吧,二姑娘她……太師,本王扶二姑娘起來,好否?」

  徐長楓瞟瞟不作聲的二皇子,答道:「何必勞動王爺?」他舉步上前,一把扶起徐達,兩人身子俱是僵硬無比,一扶她坐在椅上,那雙手立即鬆開。

  徐達垂著目,連聲謝都沒有。

  李容治還是心軟了,過去在她耳邊低語:「二姑娘,沒事的。再撐著點。」他幫忙捲起她的寬袖,舉起她冰冷的手臂,讓太醫細細把脈。

  他又看向西玄二皇子,溫聲解釋:「這兩年全仗著二姑娘疏通質子府間的事務,容治對她,一直懷有感謝之意。此次三皇子重傷之事,還有賴二皇子替二姑娘澄清啊。」

  「王爺未免太心軟。據聞,你在大魏也曾差點被人害死,最後還是大魏娘娘犧牲性命才留住你一條命,想來你必能感同身受吧。」

  李容治感慨:「那些少年往事,容治早已忘懷。」見徐達滿面是血,他面露憐憫,取出乾淨帕子輕輕替她擦拭。

  二皇子挑挑眉,嘲諷一笑。大魏來的質子王爺是個心地柔軟的好人,這種人回去登基為皇,遲早成為被人控制的傀儡,莫怪西玄肯放他回去。

  老太醫面色發白地診斷完畢。徐達中的毒,分明是前兩天宮裡暗地差人來取的毒藥,他躊躇片刻,回頭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撇了撇嘴,道:「治吧。」

  從太醫院出去的毒物,當然早備妥解藥,老太醫趕緊從藥箱拿出玉瓶。

  徐達忽然張大紅色眼眸,露出貪生怕死的表情,用盡力氣搶過他手裡的藥瓶。「怎麼服?」她急聲道。

  「兩顆即可,先緩住毒性,再行調養……」

  徐達動作極快,自藥瓶裡倒了兩顆,仰頭干吞。

  徐回正站在她的前方,看清她所有動作,一時驚得呆了。

  老太醫連忙接住瓶身,數了數藥丸確定沒錯,遂收妥藥瓶。

  「……大魏王爺?」她啞聲問著。

  「……我在。」李容治眼底起了淺淺漣漪,隨即掩去。他握住她伸出來的手,兩人寬袖遮擋彼此的交握。

  徐達將藥丸死死扣在他手裡,輕聲道:

  「大魏王爺曾去過小倌館,多少明白小倌們的心理。徐達昨晚情定一名黃姓小倌……你道,若他知道徐達已無利用價值,是否還願意在徐達這般窘況下,幫一幫徐達?」

  「……他自是願意的。」

  她聞言,笑著合上眼——或者,她自以為在笑,嘴角勉力勾勾,低聲道:

  「這般甚好,總算……在最後有個人……毫無目的願意為我……我甚是感激……請王爺托告他,我曾請北塘王爺訂北塘簪送他……請黃公子務必親自去取……用我……留給他的『錢』……」

  她的聲音太過氣虛,就連李容治也得俯下頭細聽。西玄二皇子上前一步,隱約聽得她說什麼小倌館,不由得嗤笑一聲。

  他又看見李容治垂著眼。李容治容色瑩潤若玉,一雙有著大魏細緻的俊目黑得透亮,正灼灼落在徐達面上。

  二皇子跟著看去,只見那滿面的血垢跟……她嘴角噙的一朵安詳笑花。

  徐直撇開眼。徐回慢慢上前,伸出手輕碰徐達合上的眼皮。

  徐達彷彿知道是誰在碰觸她,動了一動,在徐回耳邊說了什麼。

  徐回冷冷看了李容治一眼,將徐達的重量托到自己身上,扶著她跪在地上。

  徐達低著頭,墨發曳地,遮住她所有的表情。她似乎又說了什麼,徐回傾前邊聽邊道:

  「女兒不知此次生死結局,在此先拜別父親……西玄人年命至多六十,徐直、徐回皆是英傑之才,有鴻鵠之志,屆時必無心關照父親,女兒一向無才也無志向,本想再過兩年,代她們回府陪父親共敘天倫之樂……如今看來,恐怕要留下遺憾了。」徐回代述至此處,聽得徐長楓淡淡「嗯」一聲,便冷聲說道:「徐達說得是。什麼天倫之樂,徐回想都沒想到的。」

  李容治撩過袍擺,半蹲下來,舉杯到徐達唇邊,輕聲道:

  「二姑娘,先前北塘王爺讓我看過簪子,你的事我自會辦妥,喝點水吧。」

  徐達聞言,輕應了一聲。李容治這最後的憐憫真真讓她含笑而終了。她可以假裝一下,其實昨晚那個黃公子是真有其人,而且還特地來送她最後一程……幻想幻想,苦中作樂一下也好,今日歡歡喜喜的走,來世才有歡喜的人生。

  她不忍拂逆李容治的心意,唇瓣微掀,任著他慢慢灌著。

  不知道是混著血水喝,或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茶水有怪味……有點藥味?

  頓時,她嘴巴微閉。

  徐回瞄一眼那浮著些許白粉末的茶水,詫異地看向李容治。

  李容治把茶水交給徐回,朝太醫說著:

  「太醫請先到外頭去等本王。待本王跟太師討到人,便請你替本王診治風寒。臨秀,帶太醫出去,再去通報北塘王爺準備好簪子。」他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太醫懷裡的藥箱,一字一語站在徐達身側清楚地說著。

  他這話在暗示她,他也可以拿到藥嗎?徐達發著愣,下意識想抬起頭看向他,卻聽得徐回道:「喝水。」她遲疑片刻,終是張嘴慢慢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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