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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於晴

  「……他們逼我畏罪自殺……連我孩兒都要灌毒酒……孩子呢?孩子呢?」

  徐達驚惶地四處張望,最後有個人抱在她面前,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這嬰孩也被灌毒了,眼見是活不下了。」

  她聞言,呆呆地看著被塞進嫂子懷裡的嬰兒。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頭兒的孩子,原來,嬰兒都生的這般……死氣沉沉。

  「……徐達,孩子沒死吧?我護著他,我一直護著他……要喝毒酒我喝,他是大永唯一的孩子,我不讓他有事……他不能有事……」她張著大眼吃力望著徐達。」是不是我要大永去跟皇家子孫交好,逼他去幹些大事,這才害他……」

  「不是……不是……」

  「那,就是你了!」婦人忽地鬆開孩子,再次扣緊徐達的手臂。徐達連忙護住那嬰兒,婦人視若無睹,恨極地瞪著她。」有你在,大永不是該無事嗎?」

  在旁聽這一切的溫於意,俊目微地瞇起。

  「你不是神師算過,一生平順嗎?你任官職這兩年,他連一次大傷也沒有,他笑稱你是福星,我想他說的也許有理,為什麼你這次不救他?不救他?」

  溫於意估量著這婦人生命已到盡頭,不可能再隨意放話,便暗鬆口氣。

  「嫂子,我……」徐達無言以對,滿心愧疚。

  她青筋暴凸,死死瞪著徐達。」你不是喜歡他嗎?你不是迷戀他嗎?為什麼不救他?為什麼不救他?」

  徐達呆住,隨即猛搖頭。」嫂子,你誤會了!誤會了!」

  那細長指甲狠狠在徐達臂上刮著。她硬是撐住最後一口氣,咬牙切齒道:」徐達,你要是真喜歡大永,就要保住他的孩子!」

  「我一定會保住頭兒的孩子!」

  「你要怎麼保?徐達,你要怎麼保?這世上除了大永,我誰也不信,你要怎麼讓我信?」她眼珠已是暴凸。

  徐達只想她安心離世,一時沒細想,抓了傾斜一半沒喝完的毒酒一口飲盡。

  [徐達!]溫於意面色大變。

  徐達緊緊反握著她冰涼的雙手,真心道:」嫂子,從現在起,我與孩子的性命一線相連,我有得救她定有得救。徐達若不幸身亡,自會在九泉之下向你們一家三人賠罪!」

  夫人先是震驚地望著她,而後神色漸漸柔和,淚珠滾落充滿死灰的頰面。

  「……你出身西玄徐家,徐家定會救你……大永沒看錯人……我兒……就托你了……」語畢,身子一歪,嚥下最後一口氣。

  溫於意輕輕將婦人屍體踢開,硬是拉起徐達。」走,我帶你找大夫去!」

  方纔與秦氏對話,已耗盡徐達所有心力。她愣愣看著懷裡因而半天,喃道:」王爺,昨晚你與大魏王爺在京師北邊醉心樓窩上一夜,是避禍吧?徐達死也要當個明白鬼,您可否告訴我,秦大永到底是為何而死的?」

  溫於意對她慢吞吞不救自己的舉動感到惱怒。他答道:」還能為什麼死?不過是皇子內鬥下的犧牲品罷了。」

  「皇子內鬥?三皇子跟……誰?」她思緒有些混亂,茫茫然的。

  「……有人……有人本有意設陷讓秦大永引你跳下去,從此你就只能為他賣命……該說借你姓氏,逼你背後的徐家站在他那頭,哪知你昨晚沒去,我估量那人將錯就錯,先誆秦大永三皇子有謀亂之嫌殺他,再讓秦大永背罪,這方面細節我尚不知情……徐達,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啊!」

  他又想拉過她,她卻退了一步。

  徐達喃喃自語:」太子向來看重頭兒眾人皆知,他怎會重傷太子?太子入獄見他……不是為了救頭兒,而是自傷臂膀來擺脫嫌疑嗎?」她低低笑了聲。

  「到頭,你就是為了這種人嗎?」

  「徐達!」

  她忽地抬頭。」王爺與那設陷的人較好,所以知道這計劃,才會在昨晚去醉心樓避開嫌疑?」

  溫於意不答,默認了。

  徐達見狀,連啼笑皆非的悲哀感覺都沒有了。原來,他早知她該踏入陷阱,才會在見著她時萬分錯愕。

  那李容治呢?也是一樣嗎?

  從頭到尾,她都只是別人利用的棋子嗎?這個徐姓,害死世上唯一會待她好的人。這個徐姓,還要跟她到什麼時候?

  「他利用你,絕不會傷你性命。」溫於意輕聲道:」了不起,將你扯入西玄皇室權力中,讓你不再有以往逍遙的日子過而已……」

  不傷她性命,因為她姓徐。但被利用者不姓徐時,就痛下殺手?

  她低頭看著懷裡昏迷的嬰兒,心知自己非要振作不可——」皇室的毒藥麼……民間藥館哪解的了?如今我也中毒了,就算父女之情再淡薄,父親也不會見我死在他面前吧?」她喃喃著說服自己,轉身就要衝出去。

  溫於意立即擋在她面前,硬是扣住她抱孩子的手腕。

  「徐達,孩子給我,別讓他拖住你。」

  她沒有放手。

  「你可以撐,他卻撐不了片刻。我府裡有北塘入參靈芝可以替他吊上幾刻,你先去,我隨後就帶孩子過去。」見她還是死死不放手,他微地苦笑:」這兩年,就算彼此無法坦率以待,但我可曾真真正正害過你?」

  她心虛已亂,終於鬆了手,抬眼看他,啞聲道:」多謝王爺!」

  方纔她一直是垂著臉的,此刻一抬,溫於意滿心驚懼。」你……」

  她沒有注意他驚恐的表情,不再拖延時間,奔出秦府再度策馬而去。

  大街上前所未有的陰涼……以前不曾感受過,現在她只覺涼風刺著臉膚,幾乎張不開眼睛。

  她回頭,長髮隨著鳳凰袍飛揚著。

  叫她的是一名年輕男子。她認出那是小國世子,每年小國送來的生活金錢不足,讓這些小國質子過的不怎麼如意。她怕質子餓死在西玄,有時只得硬著頭皮捐出她的月俸,送給這些小國質子度難關。

  小國世子一見她的臉,嚇得跌坐在地。隨即,他回神,顫顫張口,大喊:」我……我……我看見徐家二小姐了!在這裡!在這裡!快來人啊!是我看見!是我先找到的!」

  明明心理該感到悲涼,此刻她卻什麼感覺也沒有了。馬蹄未停,她收回目光,直策近京師南邊的徐府。

  徐府外早已佈滿皇室禁衛軍。她視若無睹,翻身下馬的同時,一個趔趄,她差點撲倒在地,最後還是仗著拉住馬韁,才穩下身子。

  她毫不遲疑走進徐府大門,竟無一兵一卒攔住她。門邊的老僕一見她的臉就傻了。

  「二……二……」

  「父親呢?在府裡嗎?」明明嘴裡已經在動了,她卻發現登了好一陣子她才聽見自己的話。

  「老爺在廳裡……二小姐……你……你……」

  她越過他走向大廳。廳門外頭皇室禁衛軍林立,她也恍若未見,步進大廳。

  「父親,女兒回來了。」她眼底鎖住那個老人。

  徐長楓看著她,沉聲問道:」昨晚你上哪裡了?」

  徐達深深看他一眼,慢吞吞掃過廳裡的其他人……徐直,徐回,還有一名紅袍男子背著自己在欣賞盆景。

  她何德何能啊?居然如此勞師動眾,連徐回都將那把陰刀帶在身邊了呢。

  她又看向眼前神色漠然的老人。這老人,明明五十五了,卻有四十多的相貌。自母親逝世後,他積極想再有個孩子,一個真真正正以徐長楓的徐字為姓的孩子,可惜,至今他的妾房沒有為他生出個孩子來。

  他的三個孩兒裡,徐直、徐回性冷,與他不親,願意與他親的,他瞧不起。

  忽地,她頰面有些發癢,有什麼自眼角滑落頰面,她抬頭看看屋樑,哪來的水……她抹了抹,看著指腹半天,才認出沾在臉上的是什麼。她莞爾一笑,伏跪在地,啞聲說道:」父親,是女兒錯了!女兒不該夜宿醉心樓,誤了大事。本該自請罪責,大女兒誤食毒藥,還請父親速請太醫過府相治。」那語氣顯得貪生怕死。

  「你可知秦大永犯了何罪?你平日與他很有交情?」

  啪嗒啪嗒的,她臉上滑下的水,在泥地上漸漸聚攏成一小窪的血色,看久了,眼前透出去的都成紅色了,徐達垂目粗聲道:

  「女兒平日並無朋友,秦大永乃女兒上司,談不上什麼交情。」她面露急切,跪著想爬上前,但雙膝無力,整個人撲倒在地,貪生之情畢露。她顫聲道:「父親真要眼睜睜見女兒死在此地嗎?女兒還不想死啊!求父親救救女兒!」

  徐長楓沒有吭聲,甚至,沒有低頭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徐回,慢慢直起身子,攥起長刀。

  一直在賞盆裡牡丹的紅袍男子,終於將注意力轉到這頭。他慢步行來,微地彎身在徐達身邊,柔聲道:

  「二姑娘為何如此狼狽?你怎麼蹚進這種渾水裡來?那秦大永真真害人不淺,連累了徐家一門。廷尉本該請二姑娘過去問個翔實,但二姑娘是何等人物?要是讓那些下賤人傷了二姑娘分毫,西玄皇室怎麼對得起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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