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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雷恩那

  小姑娘喃喃說個不停,邊說邊動,忙著翻箱倒櫃找茶葉,忙著燒水煮茶,忙著找出最好、最乾淨的茶杯,穿著襖衣的身影像只忙著採蜜的小蜂,在屋裡東轉西轉。

  她頰紅紅,眼眸湛光,有客到來,她是真歡喜,歡喜到沒能察覺那雙男女此時暗暗交會的眼神。

  陸芳遠嘴角噙笑,目光淡淡從那抹忙碌小身影上收回。

  他俊顏微側,迎上師妹那雙水眸,那眸底隱含責難和探究,對他又惱又恨又莫可奈何一般。

  他渾不在意,只輕輕又笑。

  *

  小屋的主人很能幹,年歲雖小,還是個小女兒家,但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她。

  準備過冬的主要糧食全放進大缸中凍起來,如豆腐、年糕、豆包、青梗餅等等,可隨吃隨取。幾顆大白菜埋在雪層底下,能長保鮮甜與水分。連肉類也是,當初是邊沾水邊冰凍,吃的時候僅需敲掉外層的冰,裡邊的肉依然新鮮如初,毫無風乾變質之相……托小姑娘之福,上門叨擾之人有碗熱騰騰的山菜鮮肉湯暖胃兼暖身。

  用完飯,樊香實將一壺在炕孔上燒熱的水倒進木盆裡,盆中有幾把細雪,熱水一注入,雪立即融化,她蹲在屋外,就著一盆子溫水洗滌碗筷。

  天色早已暗下,雪地卻映薄光。

  地上一抹拉長的影子無聲靠近,靜靜吞沒她的小身子,她覷見了,於是慢吞吞揚睫,衝著那俊雅公子笑了笑。

  「殷姑娘睡下了嗎?」

  「嗯。」陸芳遠頷首,面容沈靜。

  「那就好。」她吁出口氣。「我瞧她吃得好少,神情懨懨的,如能好好睡上一覺,應該會好些。」

  「是啊。」仍點點頭。

  「她是病了嗎?」這話很隨興問出,一出口,樊香實就有些後悔。

  她不是愛探人隱私,而是這兒總她一個,離得最近的鄰居是牛嬸和大牛、小牛哥他們,那也得走上大半時辰的路才能到,入夜之後,真只剩她獨自窩著,以往還有爹相依為命,爹不在了,還能有誰?

  今晚寒夜客來,屋裡添了幾分人氣,更何況來的人還是……還是……唉,她一顆心跳騰歡喜,話未免就多了啊!

  「師妹沒病,只是身骨天生弱了些,易感倦乏。」他聲音不疾不徐,似沒留意到她的窘態。「今日她幾是在馬背上待了一整天,這時節也才秋初,外頭竟已天寒地凍,她自然累極,等睡足了,或者胃口就能轉好。」

  明明天生體弱,怎麼還在大冷天裡往外跑?嗯……為什麼呢?

  她好想問,但忍下了。

  碗筷已洗滌乾淨,她起身將用過的水倒掉,看著沉沉的天際,道:「這陣子的天候確實好古怪啊!我爹說過,咱們這兒的山峰常是一時有四季,同個時候,山谷可能是夏天,溪水潺潺,綠葉茂密;一往上爬,能瞧見山坡百花盛開,彩蝶亂舞,野蜂忙著採蜜;若過了山腰,又是不一樣的風景,那兒風大,能把滿林子樹葉全掃落;再往峰頂上去,就全是萬年雪。總之是春夏秋冬,一口氣全包含了。」

  「一時有四季啊……然,現如今無論山谷或峰頂全被大雪覆蓋,誠如你所說,天候確實古怪。」他淡淡道,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看向天際的側顏。

  「是啊是啊,公子也這麼認為,那就不是我多想了。你瞧——」她突然舉起一臂,遙指天際。「公子瞧見了嗎?」

  第1章(2)

  他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遠天處,一團巨大黑雲盤踞。

  天幕暗沈略帶幽藍,那團巨雲則成真玄之色,以旋風騰躍之姿懸浮於穹蒼上,如漩渦生於天際,要將十六雪峰盡數吸吞般。

  「亂雲橫渡……」她輕聲一歎,眉兒有些擰了。「那時也是這樣的。」

  「那時?」

  「大半年前,狼群無端端衝下山的那時。」她看向他,眉間憂色仍在,嘴角卻揚了揚。「那陣子,天際也常是橫著一大塊黑雲,古古怪怪的,阿爹就說,要出事的……」她咬咬唇,眸光斂下。「……果真應了爹所說,真出大事,那群狼少說有上百頭,也不曉得怎麼聚在一塊兒,真應了爹說的呀……」

  他走近,影子罩住小姑娘身子。

  見她低頭不語了,他舉掌輕覆她頭頂心。

  「你爹呢?你話裡三句不離他,怎地不見樊大叔?」

  她頭頂發燙,心口發燙,全身皆燙,只因他輕輕、輕輕的一覆。

  呼息聲過濃,她勉力克制著。

  熱力往眼眶裡送,她用力眨眸再眨眸,眨退那股熱浪……原來,還是太軟弱,以為獨自一個也能過活,哪知別人小小送暖,她就快支持不住,尤其是面前這位公子,隨便一出手便能誘發什麼,她真想撲進他懷裡,想圈抱他的腰好好哭一場,想跟他說好多、好多話……

  內心翻騰到最後,她抬起小臉,指著不遠處的兩座墳靜靜道:「……我爹半年前過世了,墳頭在那兒,就埋在我娘親墳邊。」

  是他之前瞧見的兩座墳。一座已舊,另一座較為新些。

  半年前嗎?他靜默了會兒,收回復在她發心的手,嗓音溫柔略啞,問:「樊大叔的死,跟那時狼群闖下山有關,是嗎?」

  小小腦袋瓜一抬,卻不看他,那眸光平放在他胸前,翹長睫毛如同小扇,密密濃濃。「嗯……」低應一聲,她點點頭。

  夜風來回穿梭,冷颼颼的,她像似打了個寒顫。

  她發抖的模樣落進他眼裡,倔強中卻透股可憐勁兒,說實話,頗惹人心疼。

  他是心疼她,小小年紀,小小身子骨和小小的力氣,要和這天地掙一口氣確實不易,她越是犯強,往後要面對的難關怕是只會多不會少,既知如此,倒不如就跟了他。

  跟在他身旁,衣食無缺,他願養她,只要……她乖乖順從他的意思過活。

  「你雙親皆已亡故,這世間,僅剩你孤身一個。」

  那聲音聽起來宛若歎息,像在可憐她……樊香實驀地深吸口氣,抬頭挺胸,咧嘴掛上大大笑容。

  「是啊,沒爹沒娘、沒兄弟沒姊妹,就我一個了。」

  原想裝灑脫混過去,哪知一襲寒風當頭掃來,抬頭挺胸頓時變成縮頸抱臂,她挲挲雙手,扭著鼻頭忽然打出一個小噴嚏。

  「……唔,好冷啊,公子快進屋、快進屋,別凍著嘍!我再到小穀倉那兒巡一眼,穀倉裡圈了一個小角落養雞呢,大公雞、大母雞,好幾隻小雞仔,還有公子那兩匹大馬,都不能挨凍啊!」

  丟下話,她畏冷般縮著頸子跑開。

  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小身影消失在屋牆另一邊。

  負手靜佇,屋前雪地上的頎長身軀像座雕像,他俊龐面無表情,黑墨墨的瞳眸如探不出底端的深潭,冷然不具光采,盡掩心思……

  *

  一刻鐘後。

  樊香實剛替一窩雞鋪好厚厚一層乾草,外頭傳來馬蹄雜沓聲。

  她急忙跑出小穀倉,一瞧,眼前景象讓她陡地頓住腳步,怔在原地。

  小屋前來了十多騎人馬和一輛馬車,為首的是一位蓄著短胡的中年漢子。

  那人翻身下馬,大步走向長身而立的陸芳遠面前,厚嗓持平,道:「公子,我把咱們的人手全召回了,半數以上已遣他們先回『松濤居』,另外拉來一輛馬車,是替小姐準備的。」

  「和叔是看到我沿途留下的記號,才尋到此處?」陸芳遠淡淡問。

  「是。全因看見公子所作的記號,才知小姐已被公子找著,但雪勢時大時小,公子留下的記號有些被掩住,因此多費了些時候才趕到,請公子原諒。」

  「無妨。」陸芳遠笑了笑,面龐忽地一側,朝她看來。「幸好有這位小姑娘仗義相助,給我和菱歌做了頓熱食,還把暖炕讓出來。」

  瞬間,眾人目光齊齊會聚過來,連十來雙大馬眼也一同瞪過來一般,樊香實雙眸瞠圓,臉一紅,不由得小退半步。

  被喚作「和叔」的中年漢子精目炯炯,望著她正欲說話,此時,屋門讓人從裡邊打了開,美人身披白狐裘倚門而立。

  「和叔,原來……你們也來了……」

  殷菱歌幽喃一聲,隨即抿唇不語。

  她剛從暖炕上爬起,雖自個兒裹上白狐裘,這一開門吹了風,眨眼間玉臉又凍白,不禁輕咳起來。

  陸芳遠旋身去到她身邊,托著她的肘,一掌拍撫她的背。「瞧,自個兒都照顧不好,真放你離開,走得出北冥十六峰嗎?」

  和叔緊接著道:「小姐,公子已在域外拿到那味珍藥,他一回到北冥,聽到小姐離家出走,馬不停蹄又奔出來尋您,都好幾夜沒交睫睡下……您就隨咱們回去吧?」

  殷菱歌不說話,僅是白著小臉,淡擰眉心,偎在師哥懷裡。

  陸芳遠將她打橫抱起。

  此時,和叔一個手勢,拖在後頭的那輛馬車便被拉到前面來。

  一名手下幫忙撩開保暖的厚布車簾,陸芳遠將人直接送進車內,讓師妹躺在毛茸茸的毯子上,再替她蓋好羽被,確保她從頭到腳都溫溫暖暖,不受丁點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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