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黑子嚇得哆嗦,忙下去就要親自攆人。
「慢!」他眼神陰鬱如暴雨將至,強捺下狂躁的心緒。「傳。」
「奴下遵旨。」黑子鬆了口氣,暗暗抹了把冷汗。
須臾,面容清秀神色驚悸的亞女低頭走進殿裡,一看見那尊貴身影時,雙膝一軟,撲通跪地。
「奴奴亞女拜見……」
慕容獷眸光銳利如鷹隼,沉聲問:「芙蕖院一干人等不是全都拘於掖庭待審了嗎?你如何能出,還得以一路闖至孤的寢殿來?」
亞女嚇得渾身一抖,臉色慘白,心虛地吞吞吐吐,「奴奴是求貴妃娘娘……」
「貴妃?」他玩味地喃喃,目光如電地朝黑子掃了一眼。
黑子會意,悄悄下去查明此事。
「好,孤現在可以不殺你。」他冷漠地開口,「你不惜藐視宮規,求貴妃放你出來,求到孤面前——意欲何為?」
「奴自知犯下大不韙之罪,奴死亦不懼,可、可奴不能眼睜睜看著娘娘在冷牢裡受苦啊!」亞女哀哀痛哭,伏在地上哭得幾不成聲。「我家娘娘娘娘實是個苦命的,奴雖然只有幸服侍娘娘三月有餘,可娘娘待奴如姊妹,事事不瞞奴,奴又怎能貪生怕死,棄她於冷牢不顧?」
慕容獷眼中精光一閃,自其中聽出了一絲詭異的苗頭來。
「事事不瞞你?」他緩慢地重複這五個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你指的是,她和太原王氏子弟果有私情?抑或是那柄染毒花簪,確實是出自她之手?」
亞女嚇得渾身如抖篩,渾身冷汗涔涔。「奴奴曾親耳聽過娘娘於深夜歎息,暗自垂淚,口口聲聲喚哥哥。奴不知主子口中的哥哥是誰,想來當是主子的兄長,是以絕不敢胡言,可可奴卻、卻無意中曾親眼窺見娘娘、娘娘在花簪上浸花汁子,說如此簪子便可香氣襲人奴以為、以為娘娘是為了討大君您的歡喜……」
慕容獷心一沉,握在身後的大掌顫了顫,強自定神低喝道:「賤奴!你可知信口雌黃、胡亂攀誣主子是何等大罪?」
「奴不敢污蔑主子,奴、奴只是一片忠心,不忍大君為主子氣憤傷心,更怕、怕主子是遭人誤會了,所以所以思前想後,寧可闖宮一死,也要說出所見所聞,以正視聽啊!」亞女哭倒在地,好不可憐。
這番話聽來字字都是為孟弱好,實則妄圖在他心中埋下一根根毒刺。
慕容獷原是心中矛盾掙扎糾結難分,理智上他相信柔弱如花似雪的阿弱不會是那種朝秦暮楚心如蛇蠍的女子,他的眼光沒有那麼差!
可在情感上,他卻又莫名害怕、憤怒,倘若她真的情系他人,騙得他團團轉,甚至將他一片真心踐踏如泥,他就覺心中酸苦劇痛難抑,恨不得立時發兵南下,將那人擒至大燕親手撕碎……
然而,在聽完了芙蕖院這名侍女的這番言論作態後,沸騰的妒火怒氣霎時消了大半,眸光迅速恢復清明。
凡事過猶不及,一件事若顯得環環相扣,脈絡如此完美無瑕,反而透出了幾分假來。
不管是貴妃想痛打落水狗,趁這個機會置阿弱於死地,抑或是崔貴嬪對阿弱的受寵看不過眼,買通了芙蕖院中的人,刺傷了自己,演出這出苦肉計,又或是其它嬪妃故意攪渾了這一池水,想要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這後宮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心神一定,冷靜和理智全都回籠了。
「來人,宣子鳴。」他露出一抹微笑。
亞女看著面前俊美如天神的大君,卻覺頭皮發麻,心下湧現陣陣不祥預感。
電光石火間,亞女腦中靈光一閃,掩面痛哭了起來。「求大君千萬要為我家主子查清事實,千萬莫讓她教人給害了,嗚嗚嗚奴、奴一想到主子現在冷牢中定是百般受苦,奴恨不能以身相待……」
他冷冷注視著這個看起來一臉蠢相卻見機奇快的侍女,心中警戒更深。
面容清俊神情陰沉的子鳴倏然而至,明明是丰姿翩翩青年,不知怎的卻令人油然升起一股寒意沁骨的畏懼感。
「臣下到。」子鳴恭敬行儀。
「給孤撬開她的嘴,孤要知道她背後站著的是什麼人?」慕容獷淡淡開口,「孤允你,放開手段。」
子鳴眼睛一亮,唇畔露出一抹嗜血愉悅的粲笑。「諾!」
亞女悲泣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駭然之色,下一瞬就想咬下牙關——
她眼前一花,子鳴修長的手指已經穩穩扣住了她的下顎,對她溫柔一笑,在她恍惚的剎那,劇痛爆起!
「卸了下顎也罷,」慕容獷不悅地皺起濃眉,煩躁地道:「挖出她一隻眼睛,污了孤的寢殿金磚,是嫌孤還看著不夠眼煩嗎?」
「臣下有錯,不該看她有一雙賊眼就一時手癢。」子鳴大手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掐著痛得滿地打滾的亞女的粉頸,卻是一臉歉意,謙恭地欠了欠身。「子鳴立時將功折罪去也。」
慕容獷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待寢殿只剩他一人後,面色陰鬱地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
「慕容獷,你這是怎麼了?」他喃喃自問,「你不是一向最懶待理會後宮瑣事嗎?母后當年說過,若無能在後宮這片獵場中活下來的,便不配做你的妃子……你,你不是一向覺得很有道理嗎?」
怎麼阿弱一出事,你便方寸大亂,甚至不惜動用處置前朝國政的手段來轄管這後宮裡的爭風吃醋?
這聲自問猶然迴盪在清冷空氣中,他卻不敢深思其中緣故,只怕那真正的答案,連自己也不敢承受。
現在他只知道——他,絕不能讓阿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冷牢是後宮中一處囚禁宮中獲罪嬪妃女眷的拘禁地,雖然沒有掖庭那樣酷刑滿佈,令人畏懼若死,卻也是陰冷幽暗、淒風陣陣。
孟弱被拘於冷牢最角落的那處單獨牢房中,已經整整三天了。
雖然那日被押來的時候,同時有宮人也送了一件厚裘衣過來,稍稍擋了些許寒風,然隔著濕氣寒重的牆壁,聽到隱隱傳來的女子淒厲哭叫聲,依然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宛如煉獄的冷牢中,短短三日卻是度日如年。
她抱膝坐在牆角,時不時悶咳幾聲,面色卻是沉靜得異常。
崔麗華,你太心急了。
前世,崔麗華受寵數年,對慕容擴的心思少說也能摸透五成,可是今生她雖然起初受幸,數日後便已遭厭,根本沒有機會真正深入瞭解慕容獷這個精明多疑的君王。
沒有厚實的情感做根基,慕容獷便不會自欺欺人,允許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玄虛——看起來越合理的,就越令他生疑。
「況且,現在其它人已經迫不及待出手了吧?還有亞女」她清麗的臉龐泛起一抹寒惻惻的淺笑。「鬧吧,鬧得越厲害,慕容獷就越會覺得我是頭被獵犬追入陷阱的無辜崽兔。」
英明神武機智詭詐的慕容大君,又怎能被一群後宮嬪妃耍得團團轉呢?
呵,前世,他可以無情的漠視所有落在她身上的雨雪風刀,甚至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給予她最深最痛的一擊,就因為他保護寵溺鍾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這一世呢?慕容獷,你會選誰?
「現在於你而言,我孟弱可已有了一星半點的重要性?」她嘴角上揚,有說不出的美麗,眸底卻隱隱有水光。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還不只一人。
她閉了閉眼,掩住眼中的厲色,再睜開時是疲憊瑟瑟的目光,雪白貝齒死命咬著淡得幾無顏色的唇瓣,驚惶地望著打開牢門的數人。
饒是黑子見慣了絕色,也見慣了大場面,心仍然被這幕狠狠一揪,
哎喲!造孽了,竟把娘娘嚇成這般模樣,連他這閹人都看得不住心疼,若是教大君親眼見了還不知怎麼心痛喲!
「娘娘莫怕,奴下是奉大君之命拿些東西來的。」黑子下意識放緩了聲,輕聲細語地道。
孟弱眸中精光乍現,嘴角勾起的笑意一閃而逝,看來這三日徹查已有了苗頭。
幾名侍人極有眼色,忙各自鋪錦席的鋪錦席,送膳食的送膳食,還有兩個人提著沉重的金熏籠,燃起了裡頭的銀霜炭。
陰冷的牢獄中漸漸暖和了起來,孟弱對這一切卻恍若未知,瑟縮地抱著膝,眼帶迷茫,弱不勝衣。
「不是我……」她晶瑩淚珠無聲地緩緩滑落,喃喃自語裡透著教人聞之心酸的彷徨無依。
黑子鼻頭一酸,連忙道:「莫怕莫怕,大君定會替娘娘做主,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的。」
「大、大君?」她眼兒先是一亮,倏地又黯然無光,小手緊緊搗住嘴巴,強忍住了一聲破碎淒愴的嗚咽。「不,他、他不會信我的……崔姊姊才是貴女……可我真的沒有……為什麼會這樣?」
崔貴嬪才是貴女,所有人自然會理所當然地相信她,而不信這個出身卑微的小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