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她愚蠢自大的真正面目不提,像這樣又傲又嬌又美的女子,能有哪個男人不愛呢?
「孟夫人,上次本宮恰好有事不能招待你,你心底對本宮該不會還有氣吧?」
孟弱眨了眨眼,略感茫然地望著不知幾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的崔麗華,心下微警。
「貴嬪姊姊這話從何說起呢?」她怯怯地一笑,輕聲道。
崔麗華見她不卑不亢甚至不接招,胸口一窒,眸色略顯陰沉,隨即清朗地笑了起來。「不怪就好,本宮原還有些擔心,自從在陳國驛站不小心妨礙了妹妹和王公子……咳,沒什麼,只要往後妹妹別再犯糊塗,好好與眾姊妹一同盡心服侍大君便好了。」
殿中諸嬪妃不約而同停下了交談,人人眼色有異地望向孟弱。
孟弱眸光低垂,掩住一抹凌厲——好個「真性情」的士族貴女,終於也捨得撕下虛偽的驕傲面具,連這等陰毒手段都用上了?
大殿之中,眾嬪妃宛若聞到了血腥味而圍上來的毒蛇,興奮得幾乎要發出嘶嘶聲。
「王公子?」
「什麼王公子?」
孟弱嬌嫩的嗓音和自殿門口響起的低沉嗓音同時而起,只不過一個略帶怔忡,一個則是隱含怒火。
崔麗華暗暗得意一笑,忙和其它嬪妃一齊迎駕。
「都起了。」慕容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眸光緊緊盯著孟弱,大手卻親暱地扶起了崔麗華,「方纔,愛妃說什麼王公子?孤沒聽仔細。」
低垂著頭的孟弱心底一寒,嘴角嘲諷地微勾了下。
自古帝王多疑,他昨夜所謂的「寵愛」,也始終淡薄無情如清晨的露水,金烏乍現後就消逝無蹤。
幸好,人雖能蠢無數回,可也只能死上一次!
崔麗華滿心喜悅,故作尷尬地瞥了孟弱一眼,「大君,您怎麼偷聽我們姊妹說小意兒的私話?」
小意兒的私話?是私話還是私情?
難道阿弱自進宮以來始終對他推拒再三,就是為了那個該死的「王公子」?
許是人對越在乎的越嚴苛以對,眼裡越是容不下一顆沙礫。
慕容獷越想越是疑心滿腹,電光石火間,所有孟弱入宮以來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舉止,在他腦中輾壓而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能夠被賦予上別種可能了。
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痾,這一生還有什麼敢盼敢求的?
我不想害人,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後,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當時,她說得那般刻骨銘心,就好似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能相信,她是個會在短短時日內就對他情根深重、害怕到無法自拔的癡心女子嗎?
他慕容獷從來就不是個仁厚善信的帝王。
熊熊妒火在他胸臆間竄燒了起來,臉色有些冰冷,唇畔卻笑得越發迷人。
「愛妃們都是孤的女人,從頭到腳連根頭髮都是孤的,又有什麼私話是孤聽不得的?」
崔麗華的手被慕容獷的掌勁擰握得幾乎痛叫起來,美麗臉龐有些泛白,勉強笑道:「這、這也不是臣妾能說的話,況且孟妹妹都已經知錯了,大君您就莫放在心上了。」
他明明知道崔貴嬪就是在挑撥,可是只要一想到阿弱「也許」真有個不得不忍痛分離的情郎,他就狂躁得直想親手將這整個世界砸個稀巴爛。
不,在那之前,他要先寸寸凌遲碎割了那個王八蛋!
他鬆開崔麗華,強迫自己信步走到主榻坐下,劈頭就問:「阿弱,你怎麼說?」
慕容獷眸光挾帶一絲戾氣,牢牢地盯著始終低頭不語的小人兒,胸間怒焰更盛,卻也刺骨心寒起來。
她這是,認了?
眾嬪妃幸災樂禍得都快手舞足蹈起來,若不是大君臉色真的很難看,早就有人開口落井下石,而自始至終被徹底無視的竇貴妃,則是一掃怒氣,面露關切。
「孟妹妹,難道……唉,你這樣,就是本宮也不好在大君面前為你說話了。」
竇貴妃一臉感傷地搖了搖頭。
崔麗華有些倉皇無措,最後像是終於下定決心,牽握起孟弱冷得像冰的小手,在觸及的那一剎那不由打了個機伶,隨即堅定地執行著設好的下一步,拉著孟弱齊齊跪了下來。
「大君,臣妾有罪,臣妾當初明知孟妹妹心中另有所愛,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背棄家國、踐踏您和大燕的顏面,去做出那等淫奔喪德之舉,所以臣妾阻止了她。可是,可是臣妾今日竟因心中焦急關切,一時衝動之下失口說出了這樁不得見人的的醜事……」崔麗華急得嬌容漲紅,悔愧中透著深深的昂然。「臣妾是守住了國法倫常的大規矩,可是對孟妹妹,臣妾是對不起她的,所以懇請大君重重罰臣妾吧!」
慕容獷神色陰鬱地盯著她們——其實真正盯視緊鎖住的只有孟弱一個——只覺自己這三個多月來,簡直、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
「崔姊姊是說,那位深夜在驛站敲我門的王公子嗎?」一個弱弱的嗓音終於遲疑地開口了。
殿中頓時靜如針落可聞!
他心重重一沉,胸口乍起的狂暴殺氣騰騰而起,卻在下一瞬間又被息滅消失一空。
「那個敲錯門的王公子,不是崔姊姊你的表姨兄嗎?」孟弱傻氣地反問,如珠露似曉星般澄澈的烏黑眼眸睜大了,迷茫地看了看身畔的崔麗華,而後隱含求助地又望向上首愣住的慕容獷。「是博陵崔氏的姻親……呃,琅玡王氏?」
「傻阿弱,博陵崔氏嫡系長房主母出身太原王氏。」慕容獷眉開眼笑起來,俊美的臉龐像是在發光,笑斥道:「想和南朝中第一巨閥大族的琅玡王氏結親,哪裡有那麼簡單的?」
「噢。」她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臉蛋浮起了抹尷尬,囁嚅道:「臣妾自幼詩書讀得不多,沒什麼見識,讓您見笑了。」
胸口那塊巨石瞬間不翼而飛,此刻的慕容獷眉眼舒展,渾然不知都快咧笑成傻子了。
隱於暗處的玄子默默把身子背轉過去——臣下什麼都沒看見。
崔麗華不敢置信地瞪著身旁的孟弱,好似突然發現她長出了尖角獠牙來?!
「孟妹妹,你你怎麼能信口雌黃……噗!」正想爭辯的崔麗華身子猛地一顫,突然躬腰縮背地噴出了一口黑血,哆嗦掙扎地想拉她,「你想滅、滅口?」
崔麗華翻起的手掌間赫然有一小小利刃刺傷的血洞……
隨著崔麗華拉扯自己的動作,那支花簪從孟弱的寬袖中落了下來,上頭怵目驚心地染著一點烏黑!
崔麗華的後著便是在這裡等著她?!
慕容獷震驚地站起來。
殿內所有嬪妃宮人也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而驚呆了。
第9章(1)
黃帝問曰:厥之寒熱者,何也?岐伯對曰:陽氣衰於下則為寒厥,陰氣衰於下則為熱厥。曰:熱厥之為熱也,必起於足下者,何也?曰:陽氣起於足五指之表。
陰脈者,集於足下而聚於足心,故陽氣盛則足下熱也。曰:寒厥之為寒也,必從五指而上於膝者,何也?曰:陰氣起於五指之裡,集於膝下而聚於膝上,故陰氣盛則從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從外,皆從內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陰衰發熱厥陽衰發寒厥》
那花簪,確實是從芙蕖院所出的首飾。
孟弱當場「人贓俱獲,罪證確鑿」,受害者崔麗華至今仍劇毒纏身,昏迷不醒。
就算是護短成性的慕容獷,在這一刻也只能選擇先將孟弱收拘於後宮冷牢中。
只是,孟弱被押離前瞥來的那一眼,幾乎令他身為帝王的鋼鐵理智崩潰四散。
那一眼,是絕望,是悲傷,卻無半點的恐懼、哀求。
好似她早已知道,他一定會放棄她
——這一夜,大燕後宮眾人皆是難以成眠。
翌日上朝,文武百官得訊後具折彈劾孟夫人,紛紛要求重懲。
慕容獷臉色陰沉,聽到最後霍然起身,只拋下了一句——「事未查明,眾卿便鬧騰得這麼歡,一個個都得了誰人的好處不是?!」
話畢怒然拂袖而去,嚇得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無人敢再言。
回到寢殿的慕容獷怒氣沖沖,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邊等著宮規司追查細究,但越等越是火大。
眼前不斷迴盪著孟弱離去前的眼神,還有那腳步踉蹌的瘦小身影,慕容獷都快瘋了。
「阿弱……」他的腳步頓停,眸裡掠過一抹痛楚。「你,你當真對孤一點信任也無嗎?孤真的只是想暫且先把事情按下,讓前朝後宮都無話可說,而後再慢慢梳理,為你查出真相——」
可是她的眼神卻讓他心都要擰碎了。
「稟大君,芙蕖院侍女亞女在殿外長跪不起,堅持求見。」黑子小心翼翼地稟道。
他沉著臉回過身,冷冷地道:「當初叫她們好好服侍著,事發的時候全都幹什麼去了?不見,統統拖下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