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那張專輯的曲風多元,雖然走非主流音樂,但每一首都是用心製作的好曲子,只要稍微改變一下編曲,也能成為主流音樂。比起其他的,那張更令他們驚艷。」錢尼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帶她已經很多年了,他幾乎把她當女兒看,自然瞭解她在意的是什麼。當他聽到唱片公司的人這麼說,驕傲得想替她把那一字一句錄下來,帶回來給她聽。
史嘉蕾聽完這些讚美,已經淚流不止。
努力了那麼久,掙扎了那麼久,也曾責怪別人、迷失自我過,但是只要有人的認同,有人理解,曾經的辛苦都不算什麼了。
錢尼又說:「所謂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如果這裡的唱片公司不看好你也無所謂,因為要發揮你的能力,需要更廣闊的天空,台灣太小,天空也過於狹窄,現在我終於可以帶你去任意翱翔的天空了!」
「謝謝你!錢尼。」史嘉蕾衝動的跳起身,越過桌子,一把抱住錢尼。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他,失去這個把她帶進娛樂圈,一同奮鬥的良師益友。
「抱歉把出了車禍的你扔下,但我真的覺得這對你而言是個重新認識自己的好機會。」錢尼拍拍她的背,語氣像個慈父,「你出道八年了,從沒有時間好好休息過。我知道你積極進取,看到這樣的你,我如何看你停下來喘口氣?也許我也是把你逼得喘不過氣的罪魁禍首之一,那天還那麼說,我真的很抱歉。」
「那天我也說得很過分,又固執,拉不下面子去向人求救。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你從不離棄我,只是我心中積壓了太多憤怒,才會忘記這點,甚至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史嘉蕾退後了些,淚水和笑容混雜在臉上。
錢尼抹去她的淚水,也有點鼻酸。
他念了一句法文:「La douleur passe la beaute reste」這是印象派畫家雷諾瓦在晚年不畏病痛創作時說過的話——短暫的痛苦將會過去,但是美麗將是永恆的。
史嘉蕾破涕為笑,「我知道你最喜歡雷諾瓦。」
確實,她的「美麗」,終於留下了。
錢尼感慨的說:「現在的你,氣色真好。」
然後,所有人都笑了。
錢尼說明完合約大綱,要她簽下名後,就趕著搭下午的飛機到唱片公司回覆;於莫莉和隼跟著告別,在他們離去前,史嘉蕾擁抱了每一個人,說了好幾次的謝謝,並且走出大門目送他們離去。
「走遠了。」徐秀巖一手攬著她的肩,銳利的眼小心翼翼觀察四周,擔心會有大膽越界的狗仔躲在附近,於是稍微站前面了些,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她。
史嘉蕾忘了這點,平靜的說:「我還有好多人要謝。」
此刻她的臉上,一片安詳。
「你有很多時間可以說,現在,我們進屋裡去吧。」徐秀巖催促她。
現在是初冬,山上比較冷。
史嘉蕾順著他的話,轉回身,卻沒有進屋的意思,反而與他面對面。
「怎麼了?」已經打開門的徐秀巖只好停下腳步,文雅的容貌似笑非笑。
史嘉蕾靜靜注視他,雙眼被淚水洗得燦亮無比,臉上表情溫柔不再憤世嫉俗。
他微皺起眉,伸手抬起那張平靜的小臉,雖然那幾道傷還沒完全好,但是她看起來好美。
「謝謝。」史嘉蕾伸手覆上他觸摸自己的手,抿起唇角。
他是她最想傾訴這兩個字的人。
「不趕我走了?」
突如其來的問句,史嘉蕾一開始還當他是在揶揄她以前罵他不值得信任,要他滾,隨即注意到他的表情異常嚴肅。
螓首微偏,她低喃:「難道你還在意那些話……」
是嗎?他在意嗎?
可是這段時間他自然的態度一點也不像在意的樣子。
「就像你說的,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徐秀巖淡道。
第10章(2)
聞言,她那張上臉覆上一層陰霾,「那天,我聽到你跟隼說等我恢復正常生活後,你就會離開……真的嗎?」
那天聽他這麼回答,她並沒有問,之後他那句「我放不下」讓她鬆了口氣,現在想來,那句話有很多種解釋,例如:放不下被人欺負的她、放不下看起來太過悲觀的她、放不下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她……等到一切結束後,他還是會離開。
該不會這才是那句話真正的意思?在他心裡,她不過是前妻,是一個放不下的責任?
「你當你是個責任嗎?是不是我爹媽拜託你來的?」
她瞭解自己的父母,即使他們會對他提出這種要求也不奇怪。
徐秀巖稍稍別開眼,避重就輕的回答:「他們的確有要我找到你,畢竟我們是夫妻。」
「離婚夫妻的關係。」史嘉蕾無奈的苦笑。
果然是爸媽要他來的……這也說明了她打不走、也罵不走他的原因。
即使如此,她還是愛上了他。
當她脆弱的時候,最靠近她的人是他,不求回報幫助她的也是他,他使她重新體會為一個男人心跳的感覺,可若他只是因為責任的話——
「我真的很感謝你做的一切,現在,你的責任結束了。」史嘉蕾鬆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是強撐起來的笑容,「我會告訴我爸媽近來發生的事,讓他們放心。伯父伯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嗎?如果不知道的話,我會親自去跟他們說,你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徐秀巖目光銳利的看著她,心頭顫抖。
「什麼意思?」她還是決定要趕他走?
「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了。」她說著,聲音卻有些發抖。
其實她好想留住他,可是他已經幫了她這麼多,也讓她明白受一個人,應該是要主動付出,而非要求別人付出,所以,即使是謊話,也要讓他安心,而不是勉強他留下來。
她可以做到吧?
畢竟當初提出離婚的是她……
她可以做到的。
只是會心痛難過而已,但她不想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徐秀巖往前一步,史嘉蕾卻往後退,左手捉住打著石膏的右手手肘,動作隱隱透露出缺乏安全感,但又不讓他碰觸自己。
他想開口,偏偏喉頭一緊。
難道他以為這是個討論他們之間未來的好時機是錯誤的?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
「所以你希望我離開。」他的聲音很冷。
史嘉蕾垂下眼,怕一開口就是否認,下意識退了好幾步。
徐秀巖看著她劃清界線的舉動,只能僵在原地,渾身發寒。
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打算就這麼離開他的生命,船過水無痕那般——
冷靜的大腦無法思考,名為「虛無」的水滴滴落心頭,泛起漣漪,迅速擴散侵蝕他的體內,瞬間吞噬他整個人。
明明被她趕過那麼多次,為什麼就屬這次最痛?
是因為他以為兩人已經心意相通,最後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的關係嗎?
徐秀巖宛如行屍走肉般,完全不知道是如何走進別墅,又是在哪裡找到自己的車鑰匙,只知道自己正要離開,經過她面前時,呢喃道:「你知道嗎?我要的其實不是你的『謝謝』。」
一直垂著腦袋的史嘉蕾腦袋轉得很慢,直到聽見車子的引擎聲時,才猛的回過神,抬起頭,朝車子的方向看去。
徐秀巖坐在駕駛座上,正在倒車,已經要離開了。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要「謝謝」,那麼他要的是什麼?
一股名為希望的火花在心底燃起,她張了張嘴,舉起手似首想攔住他,下一瞬,她撥腳狂奔起來。
「秀、秀巖……」她沙啞著聲音,是因為車禍受傷,也是因為胸口的悶窒感,她把手伸得更長,呼喚:「別走……」
徐秀巖把車開上小路,不經意瞥了後照鏡一眼,驚見她踉蹌地追了過來,連忙急踩煞車,打開車門,長腿一跨,在她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之前,接住她。
「你……」
他還來不及吐出完整的句子,史嘉蕾劈頭就問:「你要什麼?」
「什麼?」滿腦子都是擔心她弄傷自己,徐秀巖一時反應不過來。
「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如果你不說,我不能確定啊!」她眼底浮現因激動而起的水霧,兩隻手緊攀著他的衣襟,低喊著。
徐秀巖瞪著她,好半晌才捧著那張小巧的鵝蛋臉,啞聲道:「你。」
史嘉蕾聽了並沒有解除不安,反而急急追問:「我?你要我嗎?你確定嗎?會不會後悔?我的脾氣很差,遇上不順心的事,動不動就遷怒別人,又會扔東西,不會煮飯,還——」
聽著她一長串激動的自我告解,徐秀巖終於有心情笑了。
「我確定就要你,只怕某人一直趕我走。」
「我怕你其實不願意留下來,只是因為我爸媽請你找我……」她急忙反駁,抓著他衣服的手更緊。
徐秀巖一頓,繼而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