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儀式,要由當家之人主祭。
因為懸乎對神靈的崇敬,沈晚芽在準備儀式上不敢有半點馬虎,也已經請問守陽親手在凌室裡掛上桃木弓與棘枝做的箭,而這當然也是習俗之一,為的就是要逢凶化吉與辟除邪氣。
此刻,問守陽站在主祭之位上,高舉起沈晚芽遞來的線香,率領一干將要動工取冰的奴僕們祝念禱告,謝天地仁厚,司寒恩予。
儀式完畢之後,胡長安才領著眾人敲開冰層,細心地割成三尺見方,一塊塊堆棧,有條不紊地送進凌室裡,一層層覆之以稻草和樹葉,此舉可以在天候轉熱之時,減低融冰的速度。
但到了夏天之時,冰還是會化掉一半以上,所以要取的冰至少是需要用量的一倍以上,由於是吃重的活兒,所以在這大冷天裡,一個個壯漢都還是忙得汗流浹背,吐出的氣息在瞬間化成陣陣白煙。
問守陽與沈晚芽站在一旁觀看,主僕二人不約而同地靜默不語,注視著眼前一色雪白的光景,耳邊聽著冰塊撞擊的聲響,以及男人們的吆喝聲,二人平靜的表情與眸色,意外的相仿。
這時,胡長安招來一名手下,交給他一個皮囊袋,只見那名壯漢點點頭,朝著他們跑過來,把手裡的囊袋交給沈晚芽。
沈晚芽接過手,掂了一掂,笑著點頭,示意壯漢回去繼續工作,自己則是打開囊袋,取出了一塊水晶似的塊物。
「爺,要嘗一嘗今年結的冰嗎?」她伸手,將冰塊遞到主子面前。
問守陽側眸瞅了她的笑顏一眼,取過她遞來的冰,掂在掌心裡,看著那通透的質地,像是連掌心紋路都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看來這山泉水引得十分值得。」
他淡聲說完,將冰塊含進了嘴裡,大寒天咬著冰塊,聲音十分脆響,一時之間不覺得寒冷,別有一番難以言喻的風味。
沈晚芽點點頭,也取了一塊冰含進嘴裡,初入口的一瞬間,一股子凍意從嘴裡散了開來,她想忍住,但最後還是皺起了眼眉,橫瞧了身邊的主子一眼,不知道他怎麼能夠面色不改?!
問守陽瞧見她的反應,不由得輕笑了聲,似乎是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為了不讓他瞧扁,沈晚芽深吸了口氣,舒開了眼眉,也學著他一樣嚼起了冰塊,這冰乍一化開,在嘴裡泛開了清甜,不需要加入任何佐料,已經是十分出色的美味。
「胡伯。」將冰吞下去之後,她朝著胡長安所站的方向大喊道:「辛苦你們了,這冰很好吃!」
「誒,知道了!」胡長安不好意思地訕笑幾聲,回頭繼續指揮手下加緊速度,要在天色變暗之前,完成今天的進度。
問守陽看著她與大夥兒的互動十分熱絡,每個人對待她的方式,就像她是他們的至親家人,從她進入「宸虎園」這些年來,無論與誰都交往得極好,時至今日,尚未聽說園子裡的哪個人討厭她。
也因為每個人都喜歡她,所以,當他在欺負她時,就顯得格外的惡劣和不討喜,不過,這一點絲毫沒動搖過他對待她的態度。
在她當大丫鬟時,他就已經見識過她待人處事的功力,而她在當代理總管的這一年,他也親眼見識到了她對外表現出來的八面玲瓏,但與其說她懂得攏絡巴結,倒不如說是她的無所不能教人傾倒。
至少,他就知道有幾個生意上來往的相與很欣賞她的棋藝,時常會藉故到問家來走動,就為了邀她下一盤棋,無論是圍棋或是雙陸棋,甚至於是象棋,她都稱得上是箇中高手。
也因此,唐家的老太爺也不惜拉下老臉,幾次與他談論交情,就為了要他將沈晚芽讓給唐家,還提出了相當豐厚的贖身金。
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要將她讓給任何人,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有很大的用處,再加上她雖然是問家簽過長契的奴僕,但也是東福的義女,於情於理上,他不能把她當做是一般的婢傭轉賣給他人。
所以,他派人正式回絕唐老太爺,自那之後,老太爺也很識趣的沒再提過贖身的事,只不過會時常借口有事情要交代,把她給找去唐家,拗著下幾盤棋,才肯放她回來。
沈晚芽回眸,不料正好對上主子瞅視著她的目光。
她心裡微微一跳,依舊沉靜以對,等待主子開口吩咐,但她真寧願他就一直閉著嘴巴別說話,因為他一說話,往往就是她的大麻煩。
問守陽看穿她的心思,斂了斂眸光,一語不發,轉身離開。
這時,天空又開始飄下了雪花,沈晚芽招來一名壯漢,要他轉告胡長安,要是雪下大了,今天的活兒就先告一段落,等明日天好了再說。
交代完畢之後,她加快速度追上問守陽大邁的腳步。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踩在白色的雪地上,鞋履踩得積雪沙沙地響著,但他們之間就像是飄下的雪花般,是無比寂靜的。
「對於城東的石秀,你有什麼想法?」
問守陽開口打破了沉默,寒風挾帶飛雪吹來,撩動他深灰色的裘氅,讓他深刻分明的臉龐望之如神祇般傲然。
沒料到主子會忽然問起石秀這個人,沈晚芽心下微愣,略作思考之後,隨即抬眸微笑道:
「奴婢不太明白爺想知道些什麼,畢竟咱們與石家並沒有頻繁的生意往來,幾年來,也不過就與他們做過一件絲綢生意,交易的數目也不算大,後來兩家沒再往來過,爺突然提起他來,奴婢一時聽了覺得耳生。」
聞言,問守陽挑了挑眉梢,瞅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滿意她的回答。
見著他那略帶著輕瞧的眼光,沈晚芽暗暗咬牙,這個該死自大傲慢的男人,就讓她裝作不知道,難道就不可以嗎?
不過,就算她心裡在咒罵,臉上還是掛著可掬的微笑。
「奴婢僅知一二,不敢妄言,只是我有聽說過,這個石秀因為相貌奇醜,所以在性格上也是十分古怪,稍不留心就會得罪他,偏他這個人又愛記仇,再加上石家有幾位家人在朝為官,所以這幾年來,著了石秀的道的人不少,可是大夥兒都是敢怒不敢言,就是畏懼他背後的朝廷勢力。」
「嗯。」問守陽的神情這才顯得滿意,琥珀眼眸顯得深沉,「如果,我想從這個性格古怪,既不缺錢,又有勢力的人手裡得一個好處,你可有辦法?」
「爺?」她低叫了聲,心裡忐忑。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把這件事情辦好。」話聲一頓,他忽然停下腳步,剛好與她追上的身影齊肩,他低斂的琥眸之中揉潤著一層很淺的冷笑,「我信你一定辦得到,萬能的小總管,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說完,他邁大了步伐離去,將她一個人扔留在原地。
「我信你一定辦得到,萬能的小總管,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在他的身後,沈晚芽學他的表情和語氣說話,最後狠狠地瞇細眸,瞪著他遠去的高大背影,心裡對他是一千個、一萬個恨之入骨。
最後,她閉上雙眼,深吸了口氣,逼自己要冷靜下來,但還是忍不住一時的衝動,抬腳大力地往雪地裡一踢,把積雪踢得翻揚起來。
她睜開眼,看著主子幾乎已經遠去不見的身影,瑰嫩的唇瓣泛起了微笑,看起來十分的明媚可人。
可是她此刻心裡的想法半點也不明媚,她正想著,哪天這男人真落到手裡任她宰割,她一定會給他好生款待,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但是,她隨即認知這不過是心裡的妄想,眼下當務之急,就是快點想個辦法,好從那個石秀手裡討到主子想要的好處。
唉!人們都說她萬能,卻不知道她為了要做到「萬能」這兩個字,吃了多少苦頭啊!
第2章(1)
「都已經過了好些年了,怎麼突然想從石家手裡買回那塊地?」
說話的人是問守雲,他與問守陽同樣都是問家「守」字輩的子孫,只比問守陽小了幾個月出生。
一直以來,他們堂兄弟二人的交情甚篤,只不過,問守陽的父親是長子,而他又是長孫,甫出生就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選,雖然他們彼此之間對這一點都不是太計較,但卻阻止不了一些親戚們拿這件事情造謠生非,尤其是問守雲的娘親對於自己的兒子不能繼承「雲揚號」頗有微詞,這些年來,沒給當家的問守陽一天好臉色瞧過。
他們此刻正坐在高處的「望遠亭」上,可以俯瞰整片「宸虎園」的雪景,石桌上擺著簡單的下酒菜,歸安隨侍在一旁替兩位主子看著火爐溫酒。
說起來,問家的鮮卑血統在他們堂兄弟的身上清楚可見,他們的臉龐約莫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過,問守雲的膚色較他堂兄白皙一些,眼珠子的顏色也比較偏近深茶色,而不是琥珀色。
問守雲知道自己的五官不如堂兄俊朗分明,再加上覺得白淨的臉皮顯得文雅,也比較受姑娘喜歡,所以就刻意讓自己維持白面書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