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準距離,趕在對方前頭上了山道,並迎面朝來人前進,才走一小段路,就看到一名獵戶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來,腰間繫著兩隻山雉。
是一般人嗎?視線下著痕跡在來人身上轉了一圈,海品頤點頭打招呼:「日安,收穫還好嗎?」
「至少沒空手而回。」來人點頭回應,聲音低沉豪邁。
海品頤微笑,就要和他錯身而過,一縷若有似無的味道卻頓住她的腳步。
那味道,她在他身上聞過。很淡、很難形容,像青草的味道,說不上好聞或難聞,卻壓過她為他熬煮的濃厚藥味,在每一晚握住他手時,鑽進她的鼻息,伴她入睡。
她一怔,看向那寬闊的背影漸行漸遠,心頓時慌了。別對她死心,她回來了,回來了啊!情急之下,海品頤足下一點,落在他面前,阻住他的去路。
她知道她的舉動堪稱唐突,甚至毫無根據,但就是有種直覺告訴她——是他,是他!
「我回來了,別走!」她急道。
獵戶愣住,狐疑擰眉。「這位兄台,你……」
「對不起,我回來遲了。」無視那張陌生的容顏,海品頤只直直望進他的眼,那雙向來深似無底的眼。「別走……」
她竟認得出他!陡生的殺機迅速竄過遲昊的腦海,手已本能移至腰際,卻又被另一抹強烈而起的念頭給頓住動作。她回來了,有人為了他回到這裡……
手緩緩放下,遲昊平穩呼吸,而後恢復原來聲音開口:「你怎麼知道?」他的易容,甚至瞞得過師父。
見他承認,海品頤滿腔狂喜,她強抑著,卻仍忍不住紅了眼眶。「我記得你的味道。」還有他的眼,在那陌生的皮相下,仍望得見他的心。
「味道?」遲昊擰眉。
「嗯。」海品頤笑道,他眼中難得流露的不解,讓她覺得好親近。「我們回去好不好?我把藥帶回來了。」
遲昊躊躇了下,而後低道:「你先走。」
「嗯。」海品頤欣喜點頭,率先往一旁的山林走去。「我帶你抄捷徑。」
望著她纖細的背影,遲昊對自己的行為不明所以。
為什麼不殺她?她可輕易識破他的偽裝,甚至知道他的過往及弱點,是心腹大患,他的毒也幾已全解,為何不殺她?
回答他的,只有穿梭林間的微風,那麼輕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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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山雪蓮酒每晚睡前飲用一杯,對祛毒很有療效;這大補丸睡醒空腹服用,對功力大有幫助……」回到木屋,海品頤興奮地將包袱裡的東西一項項拿出來獻寶。「喏,這套衣服,你先換上吧!」
遲昊卸下面具,看著那套嶄新的衣鞋,雖非錦繡華麗,卻是他慣穿的白。他起身,直接將身上那件獸皮背心除下,依次穿上單衣及外袍,尺寸剛好合身。
「這樣就不用勉強你穿我的衣服了。」海品頤笑道,他肯跟著她回來,讓她開心不已。「我還帶了塊火腿,煮山菜粥時切一些加進去,味道可鮮的。」
被她的喜悅感染,遲昊放鬆臉部線條,不似以往那般冷硬。他除下舊鞋,換上她準備的新鞋。
「對了,今晚還有山雉加菜。」想到置於屋外的山雉,海品頤忍不住揶揄。「想不到你打獵的功夫也挺好的,還不用弓箭呢!」
她,膽子愈來愈大了。遲昊擰眉,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那麼不悅,反而!有點想笑,並不只是勾起嘴角,而是有股笑意自內心湧起。
「又不是學藝不精,石子就夠了。」遲昊淡然反譏。
他懂得什麼叫鬥嘴了?海品頤驚喜不已,想開口誘他說更多,卻突然一股沉窒侵襲胸口。她臉色一變,知道劇痛轉眼就會降臨,甚至來不及說些借口,轉身就要衝出屋外。
遲昊見狀立即伸手拉住她,不讓她離開。
她不能讓他發現她受傷!海品頤掙扎,卻抽不回手。
「放開——」一開口,急湧出口的溫熱液體讓她瞠大了眼。
看著大量暗紅的血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地面,迅速積成大片血漬,海品頤被這情景嚇傻了,怔愣原地。怎麼會這麼嚴重?!
時限到了!遲昊沉著臉,攔腰將她抱至榻上,讓她倚牆而坐,動手去解她腰帶。
「不……」海品頤搖頭,伸手擋住他的手。他會發現她的秘密!
「別說話。」撥開她的手,遲昊毫不費力地將她腰帶扯掉,敞開她的衣襟。
完了……海品頤只能虛弱地側過頭去,完全不敢看他的表情。
被布條纏繞的胸脯佈滿烏紫,遲昊知道他所下的隱毒已即將帶走她的生命。先是胸口發黑及劇痛,間歇會越來越短,發作越來越猛,直至吐血身亡。
他雙手拉住布條運勁繃斷,食指中指並連,迅速自膻中、神闕、關元點穴而下,最後雙掌平貼於丹田處,用內力導引毒素,而後指尖自腹處直畫而上,直至咽喉。
海品頤只覺一股腥臭瞬間衝上喉頭,她別開臉朝地嘔咳,嘔出大量暗黑的血液。
「咳……」那似掏心掏肺的嘔法,讓她眼角都滲出淚來,直至已嘔不出血,她才趴伏榻沿不住喘息。
「漱口,別喝下。」遲昊將她扶起,將水遞到她唇邊。
海品頤依言漱口,重複幾次,吐出的水才已不帶烏黑。遲昊遞來一顆藥丸,她張口吞服,立刻感覺一股沁涼滑過喉頭,順著吞嚥而下,沁涼化為溫暖,鎮定了體內翻攪的疼痛。
這番折騰下來,她臉色慘白,只能虛軟地倚靠遲昊身上。
原本紫黑的胸口已恢復白皙,在斷裂布帶遮掩下若隱若現,加上倚靠在懷的軟玉溫香,遲昊喉頭一窒,發現自己竟想將她擁得更緊!
這個突來的念頭駭著了他,遲昊將她推開,起身下榻。
「以後不會再發作了。」
怕會被誘起更多難以招架的陌生感覺,遲昊別過頭,不看她。
那刻意的舉止讓海品頤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攬緊襟口,雖然她的衣物全都還穿在身上,卻完全衣不蔽體。他冷然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心思,無法得知他對她身為女子的事實有何想法。
他會覺得她對他所做的是純粹關心,或是已瞬間析透她所隱懷的情感?她的臉更紅了,像是自己的心思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完全無法隱藏。
紊亂的思緒橫亙腦海,突然間,她發現一事!
「你怎麼會治?」那敏捷迅速的動作,好似早已知道她的症狀。
心內激動的情緒已全然抑下,遲昊淡睨著她,並未言語,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由吃驚、恍然,而後揚起淡淡的苦笑。
「我還以為,這是壓制你時所受的內傷。」海品頤低歎。
早該料到,留她在旁,他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備的。
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發作時就避著他,怕他內疚?「我說過,終有一天,我會殺了你。」他冷硬道,將內心那抹撼動勉力忽視。
望著他,海品頤揚起了笑。她從不曾心存僥倖,以為自己能夠感化他,也不曾以為他會下不了手。
原來愛上一個人會是這樣,她可以不求他有所回應,也不求他允諾留在這裡,更不敢求什麼天荒地老,她只想要他快樂,別再身陷自我折磨中無法自拔。
她這樣很傻,她知道,但她管不住自己。只要能多一點時間和他相處,即使最終代價是她的命,她也甘願。
「我也說過,我等著。」海品頤輕道,語音溫柔堅定。「我會陪著你,到你傷好,一切由你決定。」
那毫不在意的泰然神情,激怒了他。遲昊侵上榻,單手扣住她的咽喉抵上牆。「你為何不怕?方纔你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你知不知道?」
「但還是被你拉回來了。」海品頤輕道。
她的咽喉肌膚隨著嗓音,鼓動他的掌心。遲昊咬牙沉怒,掌心挪至她的肩處,微一使力將她推倒榻上,上身朝她貼近,俯視著她。
「不怕我拉你回來是為了其它目的?」指尖順著她的雙乳中央筆直滑至下腹,和方才點的穴位相同,膻中、神闕、關元,動作卻輕柔無比,帶著惡意的挑惹。
強忍羞怯,海品頤要自己別在他的挑釁不認輸。「你何時發現的?」方才拉開她衣服時,他一點遲滯也無,好似早知她是女子。
遲昊惱怒地發現,她不為所動,反倒是他被她軟馥的膚觸弄得心神不寧!他突然翻身下榻,覺得一把無名火在體內急燒。自七歲過後,他就不曾真正動過怒,卻被她撩撥了情緒,而他,竟無法及時捺下。
他冷板著臉,轉身就要定出木屋。突然,她的嗓音拉住他——
「昨晚……睡得好嗎?」
握不著事物的手,將會沉溺於夢魘中多久?
聲雖悄,語裡的關懷卻將他冰封的心全然包圍。他整夜沒睡,他告訴自己,是為了防備她帶來敵人,但內心深處他很清楚,只餘他孤單一人,他無法面對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