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凜的表情放鬆,對陌生情緒的不安在霎時間全然瞬去。
她回來了,為了他回來了。
遲昊沒有回頭,只短短開口:「很好。」而後大步定出屋外。
很好!嗎?那帶有溫度的回答,讓海品頤輕笑起來。他回答了,即使言不由衷,還是回答了。
在他犀銳的觀察力下,她身為女子的事實怕是早就被他識破,他卻一直沒有言明。而他願意為她解了毒,還有這些日子的態度轉變,是不是代表他也有那麼一點在乎她?
一思及此,海品頤先是一怔,在下一瞬間,心忍不住跳得又快又急,連呼吸都顫了。
她真能在他心上佔有一席之地?她急忙起身,企圖穩住因喜悅狂亂的心,眼角瞥見敞開的衣襟,方纔他輕撫而過的觸感彷彿又燒灼她的肌膚。
海品頤將衣襟緊緊攏住,回想和他相處的情景,臉上揚起溫柔滿足的微笑,雙頰嫣紅得像熟透的桃子,久久不散。
☆☆☆☆☆☆☆☆☆☆ ☆☆☆☆☆☆☆☆☆☆
海品頤原只想倚坐休息一會兒,但一天一夜的奔波加上毒發的折騰,不知不覺,她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天仍亮著,她揉揉眼,起身伸了個懶腰,滑落肩頭的事物讓她動作一頓!她塞在包袱裡的披風什麼時候變到她身上了?
是他嗎?不見遲昊蹤跡,發現自己前襟仍是敞開的狠狽情景,她臉一紅,趕緊下榻除下衣袍,從包袱裡抽出纏胸的布條緊緊纏繞,再把衣袍穿上。
一瞥眼,看見桌上有只烤好的山雉,雖已冷了,仍油亮亮的,看得她肚子咕嚕咕嚕叫。這強烈的飢餓感立刻讓她覺得不對。天!她不會整整睡了一天吧?
海品頤環顧四周,發現毒發的一片狼藉已整理得不見痕跡,她帶回的藥材、食物被安置一旁架上。
他做了這些事她都渾然不知,她竟睡得這麼熟!海品頤不禁咋舌,趕緊把雉肉啃掉,想去找遲昊。
正要踏出門,壓在獸皮下的事物攫住了她的注意,她走回拿起,發現那是他用來易容的面具。
這還是她第一次有機會碰到面具呢!海品頤眼睛睜得大大的,手指搓撫,發現面具觸感軟嫩,與人的肌膚類似。
「怎麼做的啊……」她驚歎,忍不住好奇,拿到溪邊,藉著溪水映照試著戴上,卻是按了就掉,一點也不服貼。
「不怕面具有毒會毀容?」淡然的嘲諷在身後響起。
像被捉個正著的小偷,一轉頭,見他來到身旁,海品頤赧紅了臉。「我……沒見過,很好奇……」
睨她一眼,遲昊抽過她手中的面具,握拳揉捏,轉瞬間化為粉末飛散。
「啊……」海品頤要阻止已來不及,懊惱抿唇。不讓她研究就算了,何必湮滅證據呢?他留著還是可以瞞過羅剎門那些人啊!
「那面具是照我的臉模做的,你當然戴不上。」遲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過來。」他轉身往屋裡走去。
他要做什麼?海品頤愣了下,趕緊追上,一進屋內,看到他坐在桌前,不斷從懷中掏出物事。動作之快,就像那些東西是憑空出現。
海品頤歎為觀止,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毒。「好厲害,都不會拿錯東西。」
基本功就值得嚇成這樣?遲昊挑眉,她的反應逗得他心情很好。「拿個木碗裝水過來。」
海品頤趕緊裝了水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就像小時候等著看人變戲法般興奮。在她的注視下,遲昊斟酌份量,一一將藥粉在碗內調勻,成了淡綠色的糊狀物。
「閉上眼。」他命令道。
雖然不解,海品頤還是閉上眼,感覺冰涼的事物敷上了臉,她屏著氣,怕只要稍微一動就會毀了一切。
「你哪時看我扮獵戶是屏氣的?」
海品頤臉微紅,幸好在藥糊的掩飾下沒被發現,連忙用鼻子用力呼吸。
須臾,遲昊將她臉上的面具拆下。「好了。」
海品頤張眼,看到原本淡綠色的藥糊變成膚色面具,驚訝得張大了眼睛。
「那是……我?」雖只是粗製的胚膜,卻像照鏡子般惟妙惟肖。
遲昊沒回答,將剩餘藥糊染了顏色,倒置面具上塑形,再用小刀刻劃,手法之快,不多時,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已出現眼前。
遲昊將面具遞給她。「這樣扮起男裝更不容易被人識破。」
海品頤接過,不可置信地覆上臉,發現完全貼合,立刻興奮地衝到溪邊,一探頭,看見一個顴骨高聳、滿臉麻子的方臉男人瞪著她。
好厲害!她縮回,然後又探出,還是一樣的麻子臉,這新奇的經驗讓她樂不可支,雀躍地奔回屋內。
「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海品頤笑得開心不已。
「老用手壓著不煩嗎?」遲昊低哼。「過來。」
海品頤趕緊過去,見他倒了些水在掌心調勻藥粉,在面具和肌膚的接縫處塗抹。
「那……我拆下的話不就毀了這張面具嗎?」突然想到,海品頤好捨不得。
「小心點拆,可以一直使用下去。」面具做得太傳神,連他都覺得丑。
「為什麼要毀掉那張獵戶的面具?」
「被識破了,留著何用?」這一點,讓他完美的技巧有了殘缺。
「它沒有破綻,我是從別的地方發現的。」這樣就毀掉,太可惜了。
「到底是什麼味道?」直到現在,遲昊還是想不透。
「就……一種味道。」海品頤真的無法形容,除了味道,還有一種直覺,彷彿連在茫茫人海都能認出他。
看看他光潔的臉,她晶亮大眼突然眨呀眨的。他現在應該沒面具可用吧?「我也想試看看。」
拿他試驗?遲昊直覺就要回拒,但迎上那雙盈滿祈求的眼,襯上那麻子臉,怪異的組合讓他忍不住揚眉。第一次發現,自幼被迫學習的技巧,帶有豐富的樂趣。
「再去盛一碗水。」
一聽他應允,海品頤飛快地衝出屋外,又飛快衝回來,雙眼晶燦燦的。「好了!」她好期待!
「這份量二,份量三,份量五……」他指導。
海品頤默記,依序加入調成藥糊。「眼睛閉上。」
遲昊依言閉眼,上顎微揚,方便她塗抹。
如果,他能一直像這樣,忘記在羅剎門的過往,多好?海品頤靜靜看了會兒,
眼中滿足愛戀,才輕柔地將藥糊塗抹在他臉上。
感覺她的指腹在他臉上輕撫而過,遲昊身體繃緊,而又放鬆。他不習慣和人這麼接近,身體本能地想閃躲,但憶起是她,那抹不安會被壓下,讓她逐步進佔他的週遭,他的心思。
「……可以卸下了嗎?」輕柔的呼喚拉回他的心神。
遲昊睜開眼,她的手輕撫過他的輪廓,如星的眼眸凝視著他。
「可以。」遲昊斂神,沒讓心思顯露。「手法要快,不然藥糊干了就做不成。」
「喔!」海品頤趕緊小心地卸下成形的面具,再將剩餘藥糊倒在面具上,興奮地塑形,忙了半晌,才獻寶似地把面具拿到他面前。「看,做得很不錯吧!」
那是一張笑臉,手法粗糙,只消一眼就會讓人識破,但那抹笑,卻真誠無比。
在她眼中,她希望看到這樣的他嗎?遲昊頓了下,把面具覆上臉。「你說呢?」
她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見他用真實的面容這樣對她笑。海品頤心一悸,揚起了笑:「我做得好差,改天再幫你做個更好的!」
改天?以為他們真有一生一世嗎?譏誚的心音響起,卻又突然有另一個念頭將它完全覆蓋。
一直以為,在這裡療傷的這段日子,是一段空白,但在山風溪水的環繞下,在她的陪伴下,這裡的生活深深烙印,反而是曾有的過往成了空白,他甚至憶不起,在冷血殘殺時,劍起劍落下,他想的是什麼。
改天啊……或許吧!
笑臉面具下,俊薄的唇揚起淡淡的弧度,很淡很淡,幾不可見,卻柔人心坎,真誠無比……
第五章
海品頤發現,自那一天起,他有一些改變。
改變很細微,幾乎無法察覺,但就是不一樣了。他仍然不多話,不太有情緒起伏,但那總冷凝如玉的黑眸,彷彿漸漸染上溫度。
前晚要幫他運功療傷,他卻突然將她帶到屋外,自後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旁傳誦口訣,教她學會一套掌法。
他是嫌她的弓箭在真正對戰時毫無用處嗎?海品頤不禁莞爾。
被他環繞的感覺暖暖的,她必須非常專心、非常專心,才能逼自己不去想那次他用手指畫過她胸前的感覺。
他所中的毒,已經解了,她知道。
因為要她採的藥,和之前不同。而且不讓她熬煮,反而自己曝曬、焙制,研磨後用紙包成一包一包的藥粉。
瞧,現下藥架上曬的就是她新採回來的草藥。海品頤踱過去,看到淡紫色的小花被曬得枯黃,忍不住動手想去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