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也跟丈夫同樣的想法,等著幫兒子說話。
「只是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三叔和三嬸。」雲景琛沉聲地啟唇。
夫婦倆面面相覷了下,異口同聲。「什麼事?」
他開門見山地問:「我娘當年是怎麼死的?」
「怎麼突然問起你娘的事?」雲貴川沒想到這句話會出自侄子口中。
「你不是向來不准雲家上下的人提起嗎?」
「是啊!是啊!」孫氏附和。
雲景琛並未多加解釋。「我還記得娘親口否認和那名帳房有任何苟且之事,當時是怎麼說的?」
「都過了這麼久,我也不太記得了……」雲貴川捻著鬍子。「你娘好像說只是跟他在屋裡說話,絕對沒有逾矩之處。」
孫氏馬上接腔。「可大嫂到底是個寡婦,讓一個男人進到屋裡,本來就是不對,加上吳嬤嬤又說看到他們不但有說有笑,而且還舉止親密,甚至當著眾人的面發下毒誓,說她確實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故意冤枉他們嗎?」
「咳!」雲貴川清了下嗓子,示意妻子少說兩句。
她望向雲景琛,見他臉色不好,這才閉上嘴皮子。
「不是還有我娘身邊的婢女,應該可以證明她是清白的?」雲景琛想要相信小妹,抱著希望地問。
雲貴川瞥了侄子一眼。「我知道你想替你娘平反,但是那個婢女跟你娘感情很好,自然會替她說話。」
「記得好像叫瑞什麼來著……」孫氏叫了一聲。「對了!叫做瑞珠。」
瑞珠?雲景琛也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名婢女,不過長相已經不記得了。她又撇了撇唇。
「大嫂進門之後,瑞珠就一直在身邊伺候,就算口口聲聲說大嫂沒做出有失婦節之事,否則會被雷劈死,也沒人會信。」
雲景琛下顎一緊。「所以大家都不相信我娘?」
「當時娘讓大嫂在房裡反省,就是希望她能老實地認錯,再決定如何懲罰,沒想到大嫂卻投井了,不就等於承認自己犯了錯。」當年他也不敢相信秀外慧中的大嫂會做出讓雲家蒙羞的事,還是跟府裡的帳房,委實替過世的大哥感到不值。
孫氏佯歎道:「大嫂一定是沒臉當眾承認,才會在羞愧之餘,選擇投井,自我了斷,不過她這麼一死,總算讓這樁醜事平息了……」
「咳!咳!」雲貴川又清了兩下嗓子。
她不滿地斥道:「你幹什麼?」
「別再說了。」眼下可不能惹侄子生氣。
「是他自己要問的。」孫氏頂了回去。
雲景琛見眼前這一對鬥嘴的長輩,不像是在說謊,或有所隱瞞,看來是真的一無所悉。
「那麼伺候我娘的瑞珠呢?之後似乎都不曾再看過她?」
「你知道嗎?」雲貴川問著妻子。
孫氏想了好久。「記得好像是在大嫂投井之後,就被賣了。」
「賣了?」雲景琛緊皺眉頭。「賣到哪兒去了?」為何突然把人賣了?是瑞珠知道些什麼,擔心她說出去嗎?這麼一想,確實十分可疑。
她一臉不在乎。「誰知道賣到哪兒去了。」
「多謝三叔、三嬸。」他拱了下手,便起身走了。
雲景琛想到奴僕的賣身契,不管是死契、活契,都有記錄,或許可以查出瑞珠的去向,只要找到她,一定可以知道更多。於是,他立刻命府裡的管事盡速查出當年把瑞珠賣到何處,只要對方還在人世,都要想辦法找到人。
待雲景琛回到肅雍堂,便將此事告訴芝恩。
「相公千萬別灰心,咱們一定可以找到瑞珠的。」她打氣地說。
他也不想放棄,經過這麼多年,突然發現自己所知道的「真相」有可能不是真的,不禁後悔沒有早一點察覺。
「娘或許不是自己投井,而是被人推下去,只要有一丁點可能,我都要查出來。」
芝恩用力頷首。「是,相公。」
「祖宅那兒還有幾位長輩健在,或許他們還記得更多細節,我決定親自走一趟西遞村。」雖然西遞村同樣位在黟縣,不過這一趟不知會待上幾天,雲景琛還是要她打包簡單細軟,並吩咐阿瑞去備妥馬車。
過了兩、三刻,大致都準備好了。
「相公一路小心。」她會祈求老天爺,但願能有好消息。
雲景琛看著她笑盈盈的圓潤臉蛋,就像一道溫順的水流般,逐漸洗滌心中的憤恨,直到恢復原本的自己。
「原以為只要不去揭開那段不可告人的過去,時間一久,便會淡忘,可現在我才知道錯了,裡頭說不定還藏著駭人的秘密,娘更有可能是冤死的,我居然拖到現在……」只要想到過去只顧著怨娘,他頓時懊悔不已。
「相公現在開始還不遲。」芝恩柔聲地說。
他張臂抱住妻子,從沒想過這副圓潤身子會為自己帶來溫暖和力量。「多虧了娘子,因為有你在我身邊,讓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一點都不孤單,才有勇氣重新去面對過去。」
「只要能幫上相公的忙就好。」這句話比任何鼓勵還要來得有意義,她更高興可以派上用場,證明自己沒有做錯。
阿瑞拿了細軟。「二爺,馬車已經在角門等候了。」
「那我走了。」雲景琛希望此行能夠找出真相。
待門房打開西邊角門,送雲景琛出門,坐在前頭的車伕見了個禮,等待主僕坐上去,這才甩動韁繩,讓馬前進,車輪也開始轉動。
「二爺慢走!」
門房這句話驚動了窩在粉牆邊、病到昏昏沉沈的乞婦,她吃力地掀開眼皮,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顫巍巍地問:「這位大哥,馬車上的人……是哪位少爺?」門房上下打量了下渾身穿得破爛的乞婦。
「自然是咱們二爺。」
「是、是大老爺和大太太所、所生的景琛少爺嗎?」她顫聲地問。
「沒錯!」門房回道。
乞婦一把攥住門房的衣服。「大少爺呢?景國少爺呢?」
「大爺在兩年前就已經病死了……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快點放手!」他嫌髒地揮開乞婦的手。
她撐起虛弱不堪的雙腳,想要叫住馬車。「二少爺……二少爺……」
她有好多話想告訴他,否則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你幹什麼?」他粗魯地推了乞婦一把。「要乞討去別的地方,不要在咱們雲家門外,去!去!走遠一點!」
說完,門房也不管乞婦死活,便把門扉用力關上。
「二少爺……」她咳到都咯血了,整個人又縮回角落,哪裡也不去,要在這裡等。
「我還不能死……不能就這麼死了……咳……」
過了一天——
晌午時分,門房發現乞婦還窩在門外,想要趕人,卻發現她只剩一口氣,要是就這麼死了,那多晦氣,問了三房老爺和太太,他們也不管事,二爺又不在府裡,只好去請示二奶奶。
芝恩帶著堇芳來到西邊角門,見乞婦都咳出血了,要是不管她,真的會死,只好找來幾個奴才,用塊板子把她抬到後罩房(婢女丫鬟居住的地方),先找張床安置之後,又延請大夫來醫治。
「大夫,怎麼樣?」她關切地問。
大夫搖了搖頭,示意芝恩到一旁說話。「病人能拖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喝什麼藥都沒用,還是準備辦後事吧!」
「多謝大夫。」芝恩頷首。
待大夫走了之後,幾個婢女丫鬟議論紛紛,認為不該把人帶進府裡,萬一真的死了,會沾上穢氣。
「二奶奶心地好,才不會見死不救,哪像你們只想到自己……」堇芳護主心切地斥責她們。「什麼穢氣?二奶奶都不在乎了,你們有臉說什麼?」
幾個婢女丫鬟只好把嘴巴閉上。
見乞婦在昏迷中,咳得相當難受,芝恩幫她翻身拍背,總算不咳了,又餵她喝了水,既然大夫說已經藥石罔效,至少讓她舒服些。
「你們去燒熱水,我想幫她梳洗乾淨。」她的提議讓婢女丫鬟都瞪大了眼,不過在堇芳的帶頭下,只得照做。
就這樣,芝恩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總算讓乞婦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還穿上乾爽衣物,又餵了米粥,希望她能快點醒來。
「接下來就由你們照顧她。」她對兩名分別叫小文和彩兒的婢女說。
「可是二奶奶,奴婢還有別的工作要忙……」
「咱們可忙得很,哪顧得了她?」
小文和彩兒馬上提出抗議,就是不想被指派來照顧乞婦。
「其他的事就交給別人去做,還是我這個二奶奶沒資格命令你們?」芝恩難得板起臉孔。「那麼就等二爺回來……」
「奴婢做就是了。」她們不敢再多說。
芝恩心想再不樹立威嚴,真的使喚不動這些奴僕,不過只要有相公撐腰,她就不怕。「等她清醒,或是病情突然惡化,馬上來通知我。」
「是。」小文和彩兒不情不願地回道。
她還是不忘叮嚀。「要記得餵她喝水,要是咳得很厲害,就幫她翻身拍背,雖然救不了她,但咱們能做的就盡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