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開始派人找你爹,不久前有消息傳來,他十年前便已經過世了,是姚州盧縣的義莊給辦了後事。」
她笑容僵在臉上,「他怎麼……怎麼走的?」
「生病。」其實是因為搶劫,當眾被打死,不過說出來也沒意義,什麼原因不用詳細,只要讓她知道就好了。「需要我幫你把牌位迎回來嗎?」
「他當年那樣狠,我對他早沒太大的感情了,可是我母親不同,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娘只怕還是企盼著哪日他回來找我們母子,讓他抱抱彩姐兒,勤哥兒,迎回來我娘就知道了,只怕她受不了這打擊,竹林竹生也不知道想不想這樣一個牌位出現在自己家中,我再想一想。」語畢,田青梅一笑,眼淚卻瞬間掉下來。
真奇怪,她明明就不想哭的,她對前生的爹娘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但對這一世的爹卻是有印象的,模樣都還記得,如果在路上偶遇,她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項惠溫言道:「任何時候跟我說都可以。」
「好,謝謝你。」
「如果睡不著,讓婆子給你煮碗寧神湯,我有準備在廚房裡。」
田青梅又想哭了,這個鳳凰蛋對她這麼好,可是在自己心意轉變的時候,卻發現兩人的差距這樣大,不是小官與小商戶,而是一品大官與小商戶,而且,她還是下堂妻!
第9章(1)
田青梅,項惠,吳老爺,吳太太,田竹生,連著幾個下人,接連著在京城走了幾日,項惠原本以為她是想玩,沒想到卻不是。
「既然要賺京城人的錢,我總得瞭解瞭解京城人的習慣,吃飯花多少,穿衣花多少,口味呢是偏甜還是偏淡,不管哪行哪業,若不懂得入境隨俗而只是埋頭苦幹,恐怕會白費功夫。」
吳老爺一聽,登時覺得有理,陪得更加勤快,整整十天,去最有名的幾個飯館,最有名的幾個琴房,最有名的幾個茶樓,他們不停地在吃,記錄,看。
她有點累,但累得很愉快,吳老爺能瞭解她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項惠就更好了,他只在必要的時候開口——所謂必要,大概都是京城人想訛她這外地人的時候。
直到寒露過去,田青梅覺得也差不多了,樣本已經足夠,不需要再花時間觀察。
「吳老爺,吳太太,項七爺,今日也差不多了,到寒舍用點茶如何?」
吳老爺跟項惠欣然同意,吳太太並不是很懂,只是丈夫既然說好,她自然也是說好的。到了田宅,小雪依序奉上茶水。
「不知道吳老爺能買多大的地?」
吳老爺笑著反問:「田大爺需要多大的地?」
「我有個想法,京城既然有錢,又捨得玩,與其只蓋飯館,不如蓋個有吃有玩的地方,讓人一待就是一整天。譬如說有個院子,裡面的庭院有環抱大樹,有刻花涼亭,有鯉魚水池,一進來就讓人想畫畫或者寫詩,一般庭院走端莊大器,我們就走鮮艷風雅,一樣是宅院,卻是相反風格。」
吳老爺摸著下巴點頭,「與眾不同,的確吸引人。」
「顏色要鮮艷,花朵要繁盛,澡堂引進溫泉,幾個朋友相約一起,一邊泡溫泉一邊談論景致,上來後讓人捏捏肩膀,度過半個時辰的鬆筋活骨,接著上酒菜,菜單我自然會重新擬過,每個院子的菜色都不一樣,這個院子是牡丹海棠菜,另一個院子是清竹海棠菜,琴娘彈琴,舞孃跳舞,都配合菜色做調整,每院皆不同,來了一次肯定不夠,得再來。」其實也就是一個義大利菜,一個泰國菜,各個院子各國菜的一種概念,只是冠上植物名稱,更顯風雅。
吳老爺一聽,連連點頭,「田大爺這主意甚好,京城雖大,可沒這樣的地方。」
田青梅心想,那當然,綜合度假村的概念可是二十一世紀才發展完全的,以前人怎麼可能想到一個地方具有多種功能,別說度假村了,連鍋碗瓢盆都只是一般,沒人想過要做得好看些。
「就拿擺清竹海棠菜的院子來說,院子自然以竹為主,溫泉湯就放些竹香,下人的衣服用青色,碧色等接近竹子的顏色,菜色要清雅別緻,可以竹為食具,也可另外燒瓷,讓師傅在上面繪圖,總之,就是要有清和竹,讓人沉浸在那個世界裡。」
吳老爺聽她這麼一說,自然懂,想了一會,臉上露出高興神色,「所以地方越大越好。」
「沒錯,若是能有二十個院落,那可不得了,從開始待客起我們就計算,最沒人去的就改造,還有,我另外有個主意請吳老爺聽聽。」
吳老爺聽到這邊,已經對她十分佩服,笑咪咪等著。
「我想把淨銀的十分之一當成花紅,分給那些小子跟丫頭,這可不是傻,您想,如果我們自己是夥計,老闆賺得多,自己花紅就多,那接待起客人來是不是更上心?講直白一點,讓那大客棧人人都有份,那就人人都上心,也會彼此提醒,而不是為了邀功開始給彼此使絆子。」
吳老爺想了想,忍不住拍起手來,「這個好,田大爺這主意真是太妙了,丫頭跟小子都盡心盡力,生意哪會不好。」
於是兩人細細說了起來,院子要多大,如何隔間,中間錯落的花園該如何佈置,吳老爺身邊的人一一錄下,直到天色漸晚,吳老爺才起身告辭。
臨去之時,他一臉高興地說:「能跟田大爺結交,實在有幸,明日我便命人繪圖,等繪製妥當再過來,田大爺看看哪裡需要修改,至於地的問題不用擔心,城郊欲賣之地甚多,等院子繪出來,再照著大小去買地就是。」項惠自然也跟著告辭。
田青梅想起他一個下午就含著淡淡笑意看著自己,忍不住有點臉紅——一個古代人看到女人這樣「大放厥詞」還能笑著欣賞,真的很不容易。
古代人……自己也快變真正的古代人了吧。
昭然寺的高僧說自己這一生本就是意外,年紀越大越會忘記前塵,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到這裡也迷迷糊糊,有時候還會想,到底是真的有前生,還是自己作了一個長夢,夢太長,所以搞不清楚哪個是真實。
「我回去了,寒露後天氣轉冷,記得多加衣服。」
田青梅聽他這麼說,微甜中卻也覺得依依不捨。「你也是。」
「那我回去了。」
「嗯。」
然後很好笑的,兩人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次,兩次,直到第三次,項惠終於笑出來,「我真的走啦,再不走天要黑了。」
田青梅噗哧一聲,把他往外推,對他笑了笑後關上門。
吳老爺的動作很快,不到三日,那圖紙已經命人送過來,比田青梅想像得更好,圍牆內有小橋流水,有曲橋小湖,花叢竹林間隱藏著二十個院落,於是她笑著對吳老爺的心腹說:「很好,可以開始繪製院內的樣子了。」等茜草送那心腹出去,高添家的笑著走進來,「田大爺,王老闆在問,什麼時候可以把冬衣拿過來讓您挑。」
「這麼快?」
「差不多了,好皮子做的衣服若不先選,等天冷可買不到好看的。」
「那讓王老闆明日過來吧。」
「是。」高添家的笑說:「大爺頭髮有點散了,坐下來婢子幫您梳梳吧。」
田青梅一看玫瑰鏡台,真的有點亂,想起早上有只麻雀一直在她身邊飛來飛去,大概在揮的時候自己弄到頭髮了,「勞煩你了。」
「不麻煩,這點小事而已。」
高添家的替她取下白玉冠,在梳子上抹了些油,開始一把一把的梳了起來。
來到京城後,田青梅才知道有這種工作——乍看是管事娘子,但並不是住在主人家,而是跟丈夫住一起,每隔幾日過來一趟,點點東西要不要買,吩咐下人送貨之類,要說起來,算是兼職管家。
她們這種人以前都在大戶人家待過,懂得多,做事伶俐,雖然幾日過來一趟,但家裡總能顧得好好的,一點也不缺。
「大爺第一次上京,剛好趕上雪婚,到時候可有得吵,婢子已經先準備好清心茶了,要真吵起來可以喝上一點,解解煩躁。」
「雪婚?」田青梅第一次聽到這名詞,「是什麼禮儀嗎?」
「便是婚禮,俗話說啊,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所以年前成親的特別多,但若到十一、十二月成親又太冷了,不管是馬上的新郎官,轎內的新娘子,還是一路吹吹打打的都是冷得動彈不得,連帶請客都熱鬧不起來,於是都趕在小雪跟大雪成婚,故叫作雪婚,若是好日子,同一條街上一天可以過上十幾個,一路敲鑼打鼓灑糖果,那個吵啊,真別說了,想起來就頭疼。」
「總歸是好事,也恭喜他們。」田青梅笑出來,「對了,因為你幾天才來一次,都沒好好說過話,還不知道你家裡有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