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港口挺有趣,由於是京城,故送人的多,接人的更多,不像現代可以在出境處拿著板子,古代只能敲鑼找人。
田青梅連忙舉手,「這裡。」
「田大爺,我是項七爺派過來的。」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過來,「抱歉出城時耽擱了,您見諒。」
「不要緊,我們正好歇歇。」她彎腰問弟弟,「竹生,能搭馬車嗎,還是要再緩緩?」
「可以了。」田竹生怪不好意思的,自己說要上京要保護姊姊,結果才離開松見府就吐得一塌糊塗。
幾人正要上馬車,卻有個老婦大包小包過來,「各位大爺姑娘是不是要進京,能不能順道載我一程?我兒子沒來,怕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那漢子馬上拒絕,「大娘不成的,我主人家只讓我接送這幾人,若是讓你方便,回頭主人家問起來不好交代,那裡有租馬車的,這裡到城門口只要三百文,不貴的。」
那老婦囁嚅道:「可是三百文已經很多錢了……」
田青梅見她袖口補了好幾圈,想起自己出嫁前,讓她花三百文坐馬車她也是寧願走路的,於是道:「老太太上來吧。」又轉頭對那漢子說:「回頭若項七爺問起,我會跟他說的。」
那漢子陪笑,「田大爺若同意當然是可以的,小的不過幫人做事,幾位上車吧。」
田青梅讓竹生坐在最靠外邊,透透風,老太太怕掉出去,坐在靠裡面,小雪跟茜草都是自己找地方坐下來。老太太緊緊抱著包袱,「謝謝大爺。」
「別客氣,您兒子住哪,我先送您過去吧。」
「不用啦,我兒子就在城門口附近擺攤,讓我到城門口下車就行了,謝謝各位好心人。」
到了城門口,老太太千恩萬謝地下了車,馬車又行了約莫兩刻鐘,這才進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子。
兩邊宅子看起來雖然都滿新,但卻樹木茂盛,好幾戶人家的大樹都長到外頭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樹,葉子看起來已經有幾分轉紅,十分好看。
「田大爺,就是這裡了。」
幾人魚貫下車,只見一扇雙開的花彫木門,門口不寬,但不知道怎麼著,看了就很喜歡,木頭的顏色深沉,
看起來穩重又舒服,旁邊用木頭刻著「新樹胡同,田宅」,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覺得是出自項惠之手。
門一下從裡面被拉開了,一個婦人笑著迎出來,「婢子的丈夫叫作高添,奉七爺命令在這裡等著田大爺呢。」
「他,他人呢?」可惡,自己在結巴什麼——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想見他,可是她就是想見他嘛。還以為他會在碼頭等呢,結果沒有,想說在宅子等,居然有事?
「七爺原本是跟婢子一起在這裡等的,不過家裡突然有事,半個時辰前走了。」高添家的笑咪咪說:「田大爺的行李前陣子已經陸續來了,婢子不敢動,便依照箱子上的記號放在各個房間。」
田青梅拍拍臉,振作精神,「這裡就你一人嗎?」
「有四個粗使丫頭在後頭,田大爺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漱?」
「你先帶我把這宅子繞繞。」
高添家的打了一下自己的頭,「是婢子糊塗了。七爺說田大爺不喜歡奢華誇張,這宅子便只有一進兩大屋,田大爺的箱子放在東廂,田三爺的在西廂,兩位隨侍姑娘的放在東廂的左右耳房,大廳後頭是下人屋子,最後面是廚房跟柴房,屋子有井,很方便。」
繞了一圈,田青梅很滿意,前院有大樹,有花草,還有涼亭跟個小水池,十分休閒,後院很窄,大概就是煮飯晾衣服。
這屋子最多一年她便要搬離,這樣剛剛好。
在高添家的喊叫下,四個粗使丫頭也來拜見她了,模樣都是老實粗壯,田青梅也都賞了荷包,幾人高高興興的收下了。
田青梅在船上過了兩日,進了房間便吩咐熱水,洗過澡後,換過乾淨的衣服,又把臉勻過,這才覺得整個人活過來了。
幸好是秋天,要是夏日趕路,肯定更難受。
小雪很能幹,在她泡澡的時間已經把箱子都整理妥當,當然也歸功於這宅子的穩妥,妝台,抽斗,桌子,帳子,她沒覺少了什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大爺,開飯了。」
「竹生呢?可好些了?」
茜草微笑,「三爺好著呢,已經在外頭等著吃飯。」到了前廳,婆子已經上了六菜一湯。
田竹生催著說:「大哥快點過來,洗了個澡,我才想起來自己兩天沒吃東西,快餓死了。」田青梅見他餓了,也就放下心,但還是忍不住叮嚀,「別一口氣太多。」
才剛拿起筷子,守門婆子飛快跑過來,「項七爺來了。」
她一呆,以為會見到他的時候沒見到,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卻突然出現,瞬間又懊惱起來,現在頭髮就是一個松髻,胭脂也沒塗,早知道就打扮一下了,至少穿妃色秋服,也能襯得氣色好些……
胡思亂想間,項惠已經跨門檻而入,高興中又有著抱歉,「我爹突然有事情讓我去辦。」一句話已經代表很多意思了,至少她知道,他是盼著她來的,原本也在這裡等她。田青梅忍不住臉一紅,「吃飯沒?」
「正要叨擾。」
茜草很快的去取了碗筷,佈置起來。
「這是我三弟,竹生。竹生,這是大哥在松見府結交的朋友,項惠。」
「項大哥,這次我們兄弟來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得麻煩您了。」田竹生說完舉杯。項惠連忙回禮,「我跟你大哥是朋友,不用這麼客氣。」
田竹生在酒樓工作幾年,看得懂人的表情跟臉色,這項大哥一看就是對姊姊有意思,派人接送,又幫忙佈置宅子,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又見項惠一表人才,心想,嗯,配得上我姊姊。
於是他快快吃完飯,借口又暈了,要回房休息。
兩個丫頭也早識趣的退下,田青梅第一次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啦。」項惠莞爾,「竹生剛剛已經謝過了。」
「我想再謝一次。」
項惠一笑,「到院子走走?」
秋天晚上的院子十分涼爽,明明只有上弦月,院子卻看得頗清楚,風中隱隱傳來別院的桂花香,舒服得很。田青梅走了幾步,回頭說:「我們也認識三年了吧?」
「時間過得真快,那時我們才十八,現在都二十一歲了。」
「可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每次問起,你都裝蒜,我現在已經到了京城,你是想自己告訴我呢,還是我再請人打聽打聽你是誰?家裡有七個兒子的項家大戶恐怕不多。」
項惠難得露出尷尬神色,「我家……呃,朝中文官武將各有所司,武將中,以文親王兼任一品大將軍為首,第二便是威武大將軍,也就是我爹。」
田青梅忍不住錯愕,知道他家世好,但沒想過居然是武官排名第二位,而且說白了,文親王要不是皇親國戚,這第一位就是威武大將軍,這可是一品門第中的上等門第,僅次於皇家了,果然是鳳凰蛋。
雖然沒想過要嫁他,但此刻知道兩人差異這樣大,她心中還是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你家裡知道我的事情嗎?」
「祖母知道。」
「她老人家怎麼說?」
「沒說什麼,我當成一個朋友在介紹。」
也是啦,就只是朋友啊啊啊啊啊啊!
但她內心的失落是怎麼來的啊啊啊啊啊——
田青梅實在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她會毅然決然上京,也有項惠的因素在裡面,想看看他成長的地方,想瞭解他一點。雖然一直說不想再成親,但她又不是木頭人,一有事情他就出面,有什麼問題問他,他總會解決,這樣被對待了三年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現在還沒看到他成長的地方,只知道他的身世,她就有一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這差異真不是普通的大。項惠見她突然失魂落魄,內心突然一陣高興,她對自己的感覺比他想得要深得多了。
當年那個在春暖湖上說著「你要知道,即便是後宅的女人,也該為自己而活」的女人,現在露出很困擾的表情。
她已經改變主意了,雖然她自己還不知道,但表情不會騙人,他看得出來。
「不說這個了,說說吳老爺的事情吧。」
「吳老爺……好,說吳老爺。」田青梅拍拍臉,振作精神,「他跟我說,立秋前後就會回京,有把住處給我,讓我到了京城聯絡他。」
「你也不用著急,做生意沒差那幾日,竹生既然暈船,還是先休息,至少也得先寫信回松見府,讓家人安心。」
「我在港口已經讓人傳口信了,不過你說得對,還是得寫信才行。」
兩人又順著松見府的事情聊了幾句,提起鄭師爺替她討回嫁妝,項惠大笑,直到遠處傳來敲更,已經是戌正時分,他知道時間不早,於是告辭。
走到門口,項惠臉上閃過一絲為難,但後來還是下定決心的說:「有件事情,我想讓你知道會比較好。」田青梅笑著說:「怎麼了,突然這樣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