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一個丈夫,兩個兒子,上頭有婆婆,倒也不是我偷懶不天天過來,丈夫生了病沒辦法工作,我得多跑幾戶人家,所幸孩子還算聽話,懂得孝順。」
田青梅歉然,「是我唐突了……」
難怪高添家的看著年紀不大,皮膚也沒什麼皺紋,但就算笑著,眉頭也不開,感覺就是有點辛苦。還有,她有時候會說「我」,而不是「婢子」,想必心中有事,所以顧不到其他。
「不要緊,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工作時被大木柱打到胸口,從此氣虛,不太能用力,有時候寒咳得厲害還會出血,婢子能做的事情又不多,便多跑幾戶,養家活口。」
「高大娘真了不起。」
「別說了,好丟人。」
「哪裡丟人了,工作受傷不是高大叔所願,高大娘既然在外奔波,孩子又聽話孝順,想必高大叔也花了不少心力在教。」田青梅正色道,「高大娘,一個家不是非得男人在外,女人在內,而是兩人一心,共同撐起,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這就是家,你在外面為了一家溫飽辛苦,那不丟人。我想,高大叔一定記得你的好處,在他身體不如以往的時候,妻子撐起這個家,孩子們也都是感謝你的。」
「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高大娘重複了這幾句,低下頭,笑了笑,「大爺人真好。」
「好的人是高大娘,不是我。」
「不說這個了,講點高興的吧。」高添家的把田青梅的頭髮束起,「聽說永寧長公主的女兒昌樂郡主明年八月要成親,到時候田大爺可以看看皇家的婚禮,可熱鬧了,迎親隊伍長得看不見,女孩子的嫁妝也是一擔又一擔,好像沒盡頭似的,以前有人數過,永嘉長公主膝下的安樂郡主,嫁妝居然有三百擔。」
田青梅驚訝了,三百擔?也太誇張了吧,一般人成親也才六擔,若說公主三百擔就算了,郡主而已耶。但大黎朝富庶,皇帝疼愛外甥女,誰又能說什麼。
「昌樂郡主的夫婿據說是威武大將軍的么子呢。」高添家的又說。她一呆,威武大將軍的么子,那不就是……不就是……
原來他要成親啦,怎麼都沒聽他說?不過,也沒什麼好說的吧……
「說起這威武大將軍的么子,還有段故事呢,聽說國師當年算定他有劫難,二十歲前不宜成親,所以將軍府的爺們一個一個成家,生了兒子後,將軍就給安排前程,一切理所當然,但這麼子既沒成家,當然也就沒有立業的必要,於是堂堂一品門戶的嫡子,居然過了二十歲還是庶民身份。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將軍府對於他的婚事特別上心,這不,昌樂郡主是多好的人選,母親是今上的胞妹,昌樂郡主因為受太后疼愛之故,自小養在宮中,娶了這樣的妻子,雖然前程起步較晚,但只怕將來上朝,哥哥們還得給他行禮作揖。」
束好頭髮,田青梅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比剛剛散發時更頹靡了。
啊啊啊啊啊,項惠要成親了——雖然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好想大叫啊!
過幾日見到他,是要假裝沒聽過這說法,還是要直接說:恭喜,聽說你要娶郡主為妻了,真是郎才女貌,祝你們百年好合,花開並蒂……
她好想大喊,辦不到!田青梅第二次被打擊了。
第一次是發現自家爹輸光跑路的時候,當時覺得天地要毀滅了,眼前一片黑暗,過了兩年多,這才接受他不會回來的事實,第二次就是聽說威武大將軍府與永寧長公主府的聯姻,自己的少女心都死了。
混蛋,明明都要成親了,還跟著她到處亂走幹麼,他不知道她禁不起他這樣對待嗎?
高添家的微笑說:「田大爺也不用難過,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將來等郡主生下兒子,請項七爺收個姨娘,男人寵愛誰些,誰又管得著了,就連郡主也不能說什麼,若是她找你麻煩,那是她善妒,將軍夫人自然會說她。」
田青梅張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既然在院子管事,她並沒有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不然高大娘倒是不好辦事,別的不說,光是癸水來就得準備補湯,不然她會肚子疼。
至於項惠的事情,她大抵是從其他婆子那邊聽來的,京城的婆子每個都耳聰目明,外型看起來像水牛,但一有動靜就變成兔子。
「我聽那些婆子說,項七爺有空就來,對田大爺可真上心,即便是姨娘身份,但只要得寵,日子也不會太差的。」
「我不當姨娘的。」
「不過,恕婢子失禮,田家可……」
第9章(2)
高添家的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田青梅知道,田家的姑娘當不起將軍府嫡子的正妻。
「我自然知道,當正妻我配不起,當姨娘我不願意,結果就是當朋友,不過如果他成了親,我自會疏遠他,畢竟郡主無辜,我也不想因為自己捨不得就拖拖拉拉讓別人痛苦。」
「田大爺真是好姑娘。」
田青梅原本頗感傷,聽到這句矛盾的話,突然笑出來,「多謝你跟我說這事,反正他也瞞不過,越早知道越好。」
「是婢子多嘴了。」
真是不要小看京城人,不過一個普通的婦人,只因為在大戶人家待過,看事情就如此清楚——的確,她入門當了姨娘,項惠若是寵愛她,誰能管?要說也只會怪郡主沒本事,拴不住丈夫的心,可是姨娘……她真沒想過。
田青梅不想把心事寫在臉上,但過幾日項惠一見她,就問:「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她咧嘴一笑,「哪裡難看了?」
「要哭不哭的樣子,醜死了。」
「你才丑!」
「好好好,我醜我醜,你要的器皿圖,我從家中書櫃翻了幾本燒瓷譜,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圖案,要是選好圖案,剛好可以趕這個冬天製作。」
田青梅懂,燒瓷是熱活,冬天做起來比較舒服,這上貢的東西基本上也是冬天的功夫,原因無他,大冷天燒瓷不熱,靜得下心,故冬天做出來的東西真的比較精緻。
但她現在哪有心情管這個啊,想了幾日,決定把話說清楚,「到亭子裡吧,我有話跟你說。」
他的隨從一向都是站在門口附近,不進內院,小雪跟茜草聞言退下,四瓣花亭中便只剩下他們兩人。田青梅也不拐彎抹角了,「我聽說,你要跟昌樂郡主成親了?」
項惠一陣尷尬,「家裡有提,不過只是互通消息而已……你是聽誰說的?」
「昌樂郡主是什麼人,在談婚事自然會傳出來。」
項惠覺得不可能,事情還在互相探詢的階段,婚姻可是大事,沒定下婚書之前是不會公佈的,不然萬一有變,對女孩子家名聲不好,項家治家一向嚴謹,下人沒那樣嘴碎,難不成是郡主那邊的下人傳出來的?但不管誰透出來的,事實就是,將軍府的確跟永寧長公主府上有往來。
「母親跟我提過,但我已經拒絕了。」
「拒……絕?」
項惠一臉理所當然,「我生平最不愛扭捏的千金大小姐,偏偏昌樂郡主就是其中翹楚,你既然多有顧慮,我也不會勉強你嫁我,但也不會因為你不嫁我,就娶個不喜歡的人,我不想將就。」
田青梅瞬間有想哭的衝動。
她覺得自己好煩,明明是自己沒有勇氣跟他在一起,但知道他可能另娶時,又睡不好,她超煩這樣的自己。大黎朝為什麼不能對女人好一點,一夫一妻才對啊,三妻四妾是把女人當成什麼了?為什麼她要跟人家分享丈夫,為什麼她要對情敵喊姊姊妹妹?她不想委屈自己,可又捨不得他……
相對於這廂的困擾,項惠倒是挺高興,「以為我要成親,所以睡不好?」田青梅沒說話,算是默認。
唉,真沒想過這輩子又會被再一次被「成親」這兩個字所困擾。
三年前,她拿著趙家給的離緣金開了糕餅鋪,又藉著糕餅鋪的名聲找了春風樓合作,發揚了海棠菜的名聲,後來吳老爺找來了,讓她來到了夢寐以求的京城,雖然是下堂妻,她卻過得風生水起,日子滋潤得很——只除了對項惠的感情,一直在自欺欺人。
即便他不娶郡主,也不能這樣下去,她現在已經明白了,他就是死心眼,但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更不能害了他。
雖然前生記憶模糊,但她依稀記得單身的爽快,也不認為一定要有孩子才叫人生,可是項惠不同,他在大黎朝成長,肯定想要成家,想要有後,她不能以朋友的名義耽誤他。
跟他說以後別來了?可是,這話好難說出口,想到以後不能見他,她就覺得難受得不行……
「小姐。」小雪走進亭子,「外頭有個人自稱唐媒婆,說有事要找小姐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