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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千尋

  令人垂涎的飯菜再也引不出她的食慾,反觀對方像無事人似的,舉箸,一筷子一筷子,姿態優雅地將所有的飯菜掃進肚子。

  從那天開始,檠豐便經常往秋水閣跑,也許是蹭飯,也許是招著兩個小丫頭一起玩,但多數時候他都會待在鬱泱跟前逗她說話,即使她愛理不理也無法阻卻他的熱情。

  他是個相當聰明的男人,即使鬱泱擺出拒人千里的態度,他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迫得她開口說話,將兩人距離拉近,這讓鬱泱很無言。

  她的個性有點懶散,既然保持不了距離便也懶得在這上頭同他較心力。

  他贏得第一步,拆除他們之間的圍籬,緊接著第二步、第三步,他一步步踩進她的生活圈,等她發覺他深入太多的時候,已經無力反對。

  他很得意,她卻有些沮喪,但她是個豁達之人,每次火大,她便用那張兩年的和離書來勉勵自己,告訴自己別擔心、他改變不了的,世子爺上頭還有個王爺呢,顧伯庭是再勢利不過之人,只要父親一造反,他定會迫不及待將自己送出府,也許連兩年都不必。

  而檠豐,也很節制地在她爆發之前自行滅火,讓她繼續保持溫和形象。

  對鬱泱而言,字只要寫對,筆劃正確,漂不漂亮不是重點,但這對檠豐來講卻是不能容許的錯誤。

  因此兩人經常在這點爭論不下,尤其是在教導顧玥、顧祺寫字的時候。

  鬱泱在檠豐第八次調整顧玥的提筆姿勢後,放下書,歎問:「你知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叫做揠苗助長?」

  她開口,顧玥、顧祺停下毛筆,抬頭望向鬱泱。

  「她們現在學寫字已經有點慢了,再不把根基打好以後無法成材,我在她們這個歲數已經能默寫半部論語。」他嘴角揚起一抹得意,好像自己真的有多行。

  「然後呢?」她嗤笑一聲,六歲半部論語,現在十九歲,大概還是那半部吧,滿京城誰不曉得顧譽豐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

  「然後什麼?」

  「你的人生有因為比較早學會寫字,變得光輝燦爛?」她目光投向他,臉上寫著:你要逼我諷刺你嗎?

  他接收到了,但不以為忤,因為他不是譽豐,他是年紀輕輕就考上狀元的檠豐。「正理,不會因為我的成就如何而改變。」

  「你要與我論正理?好,我來告訴你什麼叫做正理,孩子的手不像大人那麼有力氣,用這種姿勢握筆對她們而言是很吃力的,你可知有多少孩子因為吃足這種苦頭,對學習不再感興趣,從此放棄?」

  小時候為了學寫字,她的手不知道挨過多少板子,她是得過且過、性情懶惰的人,幾百次想和師傅辯駁卻又不忍母親失望,但她真的不認為孩子必須為這種事而辛苦。

  寫字嘛,是用來溝通的,只要對方看得懂,美醜重要嗎?握筆重要嗎?何況兩個小丫頭又不考科舉,何必去練王羲之。

  「但也有人不放棄,他們不斷努力,最後成功了。」

  「那是鳳毛麟角,大周朝每年有多少孩子抱著父母親的期待走入學堂,到最後卻因為錯誤的師傅、錯誤的教育方式,讓孩子對學問避如蛇蠍?」在說到「錯誤的師傅」時,她半點不客氣地指向檠豐。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嚴師出高徒。」說到嚴師時,他指指自己,他自認嚴師,並非錯誤的師傅。「我認為同樣的師傅、同樣的法子,為什麼會教出成功與放棄的孩子,問題不在方法而是在孩子身上,有的人性格堅毅、有的人好逸惡勞,結果如何取決於性情脾氣,並非外人。」

  她想告訴他,真正的道理是——「孩子對不起,不是你學不會,是我沒找到正確的方法教會你。」但她清楚,眼前這位腦子僵化的古代人,無法理解這種高深的真諦。

  「我不理解她們當人上人做什麼?嫁入後宮?當皇后?成為某某王妃?若你是平頭百姓,只看得見貴婦們的光鮮亮麗、風光無限,卻看不見她們背著人後的心酸便罷,可你不是,你很清楚當王妃貴人是怎麼一回事,別樣的富貴必伴隨別樣刻苦辛酸,我寧願她們一輩子當個快樂人而非富貴子。」

  他揚眉,不與她爭辯,直接轉頭問顧玥和顧祺。「你們想當人上人嗎?會不會害怕辛苦?」

  這話對兩個孩子是老相識了,繡姨不只一次提醒她們要好好讀書長學問,將來出人頭地,再辛苦都不能放棄。

  因此她們毫不猶豫地搖搖頭,道:「我們不怕辛苦,我們要認真唸書寫字。」

  他找到最好的突破點,一語定錘,學的人沒意見、教的人樂意,鬱泱說什麼都是白搭。

  聳聳肩,鬱泱再輸一回。

  無所謂啦,在他面前她已經輸習慣,幸好她性子懶、不愛計較輸贏,否則驕傲會壓得她抬不起頭。

  「行了,以後她們的師傅就是你,我讓賢。」雙手一攤,她難得的賭氣。

  顧玥敏感的發現了,她一面給顧祺使眼色,一面拉住鬱泱的手臂道:「泱姨,你別不管我們啊,玥兒最喜歡聽你說故事。」

  顧祺索性整個人趴進她懷裡,說道:「是啊,祺兒會背很多詩呢,都是泱姨教的,我喜歡泱姨教我。」

  她沒好氣地看看兩個孩子,道:「少諂媚,我去給你們做點心,你們好好跟著叔叔唸書吧!」

  聽見有吃的,兩個孩子急急鬆手,現實得讓人想大笑。

  鬱泱把書往檠豐跟前一送,起身走到屋外。

  凝視著她的背影,檠豐的笑容漸漸往上提,一個藏了數日的念頭冒出來,他問:「你們覺得,泱姨是個怎樣的人?」

  祺兒想也不想,回答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檠豐回問他。「這麼喜歡泱姨?」

  「喜歡。」兩人異口同聲,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考慮。

  「有多喜歡?」

  「有這麼喜歡、這麼喜歡,這麼多、這麼多的喜歡。」顧玥張開手臂劃圈圈,一個劃得比一個大,最後乾脆跳起來,劃一個無敵大圈圈。

  「有喜歡到,想讓她當你們的娘嗎?」

  「可以嗎?」雙胞胎再度異口同聲,滿臉期待。

  「可以!」這一刻,檠豐決定,不管她的記憶裡還有沒有一個E,他都要讓她重新愛上自己。

  第七章  娘親殉節了(1)

  世子爺經常往秋水閣走動的消息傳揚開,王妃鄒氏心裡多少不舒服,只不過到現在,誰也說不准應該用什麼態度對鬱泱。

  當媳婦?萬一誠親王造反,躲都來不及,誰還巴上去,又不是傻了!可譽兒的話……讓她頗猶豫,倘若釋慧法師說對了,她是譽兒的命中貴人呢?

  譽兒同意參加科考,樂壞了他們夫妻,早先打也打、罵也罵,什麼手段都使盡,他就是自暴自棄不肯讀書。

  認真算起來,他這輩子大概只有在顧檠豐沒死之前還樂意拿起紙筆書冊,有幾分儒生模樣,可之後……如果說害死顧檠豐這件事有沒有讓她後悔過?有,那就是看見兒子自棄、自毀時。

  她知道兒子在和自己賭氣,他再也不碰書冊,甚至狂言道:「聖人所言皆是屁,讀遍聖人言,行事皆無恥。」

  他這是在諷刺王爺啊,王爺怎耐得住?

  那回,王爺打他打得凶了,他回嘴說:「如果你那麼喜歡狀元兒子,為什麼要害死大哥!」

  那句話讓王爺一個激動,差點兒失手將他掐死。

  她不曉得譽兒怎會知道這個秘密,但這種話只能爛在肚子裡,怎麼也不可以說出口!

  那天,她守在兒子床前等他醒來,她哭著把他緊緊攥在懷裡,求他把這件事徹底忘記,求他千萬不能拿順王府上下的性命去賭一口氣,然後她把霍秋水、顧檠豐與皇帝的關係說了,她必須讓他知道利害關係。

  從那之後,他果然半句不提,卻是從此再也不與母親親密了。

  他說她可怕!但她之所以可怕,不就是為著替兒子爭取未來嗎?

  沒想到兒子掉進池塘後居然變回以前的譽兒,他看著他們的目光裡不再充滿恨意,他似乎徹底遺忘那段過去,這樣的轉變……她不喜歡周鬱泱,卻無法不感激。

  這消息也傳到鄒涴茹耳裡,眼見狀況失控,她心急火燎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才不願意踏進秋水閣一步,就算那裡沒有鬧鬼的傳言,她也覺得那是不祥之地,可是表哥去了,停留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她怎能不心慌?最重要的是,連姑姑的態度都變了。

  表哥說什麼秋水閣環境好,在那裡才定得下心讀書。

  說謊!那裡除了地方大了點外,有什麼好的,屋子舊了、院子老了,枯籐蔓草一片荒漠,哪裡比得上他住十幾年的院子?偏偏王爺請來的師傅,總說表哥的學問進步,文章越做越好,照這樣子下去,明年的春闈確實有機會。

  一聽這話,王爺和姑姑都鬆口了,往秋水閣送炭送火送吃食,連雨前龍井都送去兩斤,那可是難得一見的貢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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