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爹教你,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就是在告訴為政者,治國就跟燒菜一樣,火候不能太大或太小,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鬆弛懈怠,唯有恰到好處才能將朝政理好。」
娘嗤笑一聲說:「在你眼裡,檠豐永遠沒錯處。」
父皇沒反駁娘親,一把將自己抱在懷裡。
因為這個動作,娘經常撫著他的頭髮說:「你的身份雖然見不得光,但你比在宮裡長大的任何一個皇子都要幸運,那些孩子沒有一個可以像你這樣,被父皇悉心寵愛。」
這些話當時聽不懂,直到與四皇子深交成為摯友,他才漸漸理解,那個後宮裡不容許任何一個孩子得到父愛,因為受到注目的皇子只會死得更快。
回神,檠豐發現眾人目光齊集在自己身上。
鬱泱著實不理解他為什麼出現,她以為直到出府,兩人都不會再碰面,只是……算了,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哪有乞丐趕廟公的道理。
心中怪異,但鬱泱臉上半分不顯,她屈膝作禮,見狀,所有人跟著鬱泱行禮。
「問世子爺安。」鬱泱道。
一個不小心,落在鬱泱身上的眼光就會被定住,他不想嚇著她,勉強自己轉頭,看向桌上飯菜,五個菜、一個湯,有肉、有蛋,比想像中要好很多,可他不會天真認為這是鄒氏大發善心。
「正要用膳?」
「是。」
「我可以坐下來一起用嗎?」
他坐下來,其它人還敢在他跟前晃?鬱泱微蹙眉,道:「孩子小,餓不得,恐怕……」
這是委婉的拒絕,檠豐聽得懂卻強裝不知,但心裡是高興的,因為她竟為兩個不受待見的孩子出頭,拒絕「世子爺」加入。
一個不受丈夫寵愛的女人,不是應該想盡辦法奪回夫婿的關注?
「我沒讓她們挨餓,一起坐下來吃。」話出口,他才發覺兩個孩子眼睜睜地盯著自己,眼底滿是戒備。
一個幾不可辨的歎息聲,在心底發酵。
鬱泱見他久久不語,以為他鐵了心要坐下來吃這頓飯,有些無奈,她卻還是轉身找來幾個盤子,將每盤菜都撥出一半,連同米飯交給牡丹、芍葯。
「你們帶玥兒、祺兒,去和錦繡一起用飯吧。」
兩人應聲,端起盤子帶著孩子們離開廚房。
鬱泱重新布好碗筷,站在一旁準備服侍世子爺用飯。
雖然心底沒拿他當丈夫看,但和離書一天沒生效,規矩就一天不能放下,她不給任何人、任何借口翻盤。
「一起坐下來吧。」他的聲音出奇的溫柔,像在對L說話。
對於燒菜,L很有些天分,只是太懶,否則她輕易就能把網絡上一道菜餚變成實體。可惜他只聞得到香氣卻嘗不到滋味,這實在令人心裡難受,他是個吃貨啊,嘴巴無法滿足的痛苦比肉體凌虐更難受。
有一回,他受不了了,說:「你帶一個男人回來吧,我不想當鬼了!」
她搖搖頭,回答說,「我找不到一個有資格當E的人。」
瞧,是不是很聰明,單單一句話便安撫下他的不平。想起L,他看著她的眼神更加熾熱。
訝異,鬱泱回望對方,不理解譽豐的態度。他為什麼這樣看她?他們很熟嗎?他應該拿這種眼光去對待他的小表妹吧。
不、不只是眼光,他有些地方不一樣了,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身量、一樣的聲音,但氣質變了……眉間的孤傲不馴消失,被溫潤清和取代,眼底的稚氣、嘴角的笑意由諷刺轉為溫柔,彷彿一夜之間,他迅速長大了?
是她的感覺出現問題?還是她的心態不一樣了?抑或是他歷經死劫,恍如重生?她不知道。
鬱泱拉開長凳坐在他左手邊,其實她是有些餓的,突然一點點的惡趣味,鬱泱夾起一筷子泡菜臭豆腐擺進他的碗裡。
迎面襲來一陣既香又臭,讓人難以形容的氣息,他猶豫著,她卻像看好戲似的,笑望他。
她在猜他會不會翻桌,聽說順王世子容貌俊美卻性情暴躁,一身武功行俠仗義之餘也揍遍京城紈褲子弟,為此,京裡許多名媛對他心存情愫。
她臉上一抹看好戲的狡猾惹笑了檠豐。
像是表演似的,他強行壓下對那個氣味的排斥,把豆腐連同泡菜放進嘴裡,快速咀嚼,沒想到這一品……香氣在嘴裡擴散。
天,竟是如此美味!娘沒說錯,他可以抵抗任何事就是無法抵抗食物,他曾經立志走過五湖四海、吃遍天下珍饌,卻沒想到這樣一盤再家常不過的豆腐,竟能讓他嘗到不下鮑魚燕窩的美味。
鬱泱垂眉,心裡沒意思極了,還以為能氣走他的,誰知……不玩了,她舉筷,填飽自己的肚子先。
嫁進顧府兩個月,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換著花樣餵飽自己。
她開動,檠豐也不客氣,夾起一塊蛋咬一口,微驚。「你這是怎麼弄的,能把蛋煎得這麼嫩。」
鬱泱並沒打算和他交談,只是他找到一個自己很喜歡的話題,她不是矯情做作或行止刻意之人,所以沒拒絕他的善意,也行,結下好緣,留待他日好聚好散。
「你喜歡?」
「它和我吃過的蛋不一樣。」
「嗯,我把蛋和雞湯混在一起,過篩,要接連篩上三次才下鍋煎,必須用文火,蛋要攤得非常薄,等略熟之後一點一點慢慢捲起來。」
她懶、不愛做菜,尤其討厭做完菜的油煙味兒,但她經常想起一張對著美食流口水的臉,每次想起,思念更甚,唯有做菜方能平息。
所以她克服疏懶,跟著御膳房退下來的張大人學刀工、學配菜、學各種食材的療效,她也常和娘在鍋子前研究菜式、創造新口感,她答應過娘,要練得比張大人更厲害,等哥哥回來,一道道做給哥哥吃。
「太好吃了。」他由衷讚歎。
「這不是玥兒、祺兒最喜歡的口味。」
「她們喜歡什麼?」
「喜歡蒸蛋,做法和這個差不多,只不過是用蒸的,我找不到新鮮的貝類和蝦子,不然一起放在蛋液裡蒸,味道會更鮮甜。」
玥兒、祺兒沒吃過太多好菜,但舌頭很利,才吃沒幾天好食物就能準確分辨她在食物裡變了什麼魔法,聽說她們的爹也是個好吃、會吃的男人。
她想,自己對她們的憐惜正是從這一點一點的小事慢慢累積出來的。
「下次做給我吃吧。」
什麼?下次?鬱泱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吃上癮了?她這裡沒有高檔食材,有的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小菜,怎會挑動世子爺的味蕾?何況,沒有嬌羞欲滴的小表妹陪他共進餐飯,他吃得下?
好吧,她承認,就算他吃得下,自己也不會愉快。她不想當只即將被剝皮的狐狸精。
見她不喜反驚,好像他說的不是「下次做給我吃吧」,而是說「煮這是什麼東西,拖下去杖斃」!
檠豐莞爾,輕聲問:「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問題大了,他這話什麼意思?
代表以後他三不五時會到秋水閣與她共進餐飯?代表那個無法對她「將就」、希望她「安分守己」以換得兩年之約的男人改弦易轍,突然間對她這個世子妃感興趣?代表那張填入兩年日期的和離書沒用了,有空請送到灶間燒一燒?
不,她不要、不喜歡,她對這個計劃有強烈的堅持,不願意隨意更改。
「說話啊!」他催促她。
深吸口氣,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聰明女人,至少比起母親,她是大大不如,但她一步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這裡,眼見再過二十幾個月就能重獲自由,她不願意回到原點啊。
耐下性子,她緩聲道:「是的,有問題。」
「什麼問題?」
「我不知道世子爺怎麼了,但你似乎忘記我們曾經約定各走各的路,誰也不犯誰,兩年過場,愉快分手。」
「約定?我與你?」
那是什麼表情,怎麼可以一臉無知,好像她在騙他?「是的。」她答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下一句話,他讓她墜入冰淵。
他說:「很抱歉,跌進池塘後我忘記所有事,包括與你的約定,而我不記得的約定,我無法遵守。」
他、他!他知道無恥怎麼寫嗎?他知道卑鄙是什麼意思嗎?他怎麼可以這樣厚顏、這樣下流、這樣狡詐、這樣……天!她找不到形容詞來罵他了。
「吃飯吧!以後我有空,會盡量過來陪你用餐。」檠豐端出一個迷人笑臉,看著她氣到說不出話的樣子,他更得意了。
一模一樣呢,長相和L一樣,聲音和L一樣,手藝和L一樣,使壞時臉上的狡獪一樣,連生起氣來會氣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的表情也一模一樣,他越來越相信她是他的L,只是……重新投胎的她還記得自己嗎?
鬱泱根本無心猜測他在想什麼,她只是感覺自己被青天霹靂給劈了,所有的認定在頃刻間被推翻,所有的計劃變成笑話,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