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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千尋

  鬱泱苦笑,忍不住咬牙切齒,她這是攤上什麼楣運,好好的事也能一個轉折,變得無法收拾!

  這個晚上,鬱泱沒睡,牡丹、芍葯也閉不了眼,亂七八糟的念頭不斷在腦袋裡翻攪,因為她們都不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兒。

  很冷、非常冷,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就是一場風寒,不是嗎?從小到大,誰不受幾場風寒、不病蚌幾場,何況是他?

  自從鄒氏進門,他碰上的意外還少了?他曾經從樹上摔下,曾經掉進園中池塘,曾經自疾奔的馬背上跌落,他是個多災多難的孩子,但多少次危險他都挺過來了,沒道理一場風寒就要奪走自己的命啊!

  可是他就要死了,死於一場風寒。

  御醫搖頭、順王皺眉,他們的表情都在告訴他,他馬上要死了。只是,怎麼會?難道真是自己陽壽將盡,小小風寒也會藥石罔效?

  越來越冷,冰寒從骨頭裡透出來,他的五臟六腑像是結了霜似的,凍得他吸不到氣,妻子靠在自己身邊嚶嚶啜泣,然她溫熱的淚水也暖不了自己。

  他其實並不喜歡韋芸香,但她是順王替自己挑選的媳婦,因此再不喜,他還是與她結成夫妻。

  是,他對順王有深厚的歉意,因為父皇自私的情愛,奪走他深愛的結髮妻子,因為父皇至高無上的權勢,他不得不吞下這分恥辱,還得悉心替父皇多方遮掩,這對一個男人而言,多麼痛心而困難。

  所以他對顧伯庭深感歉意。

  但父皇說:「顧伯庭已經得到他要的回饋。」

  他不認為,再大的權勢利益也無法交換愛情。順王曾經告訴他,「這輩子,我只喜歡過一個女人,就是你的母親,我疼愛你、照顧你,並不是因為你的父親是皇上,而是因為你的母親,是我深愛的女子。」

  順王還說,若不是為了告慰祖上在天之靈,這輩子他不會續絃,他曾經打算用自己的一生,來為他建築一個安穩的家。

  那是愛屋及烏,他理解,若不是因為深愛母親、不願意教她為難,哪個男人能夠吞下這奪妻之恨?

  順王也許不夠聰明,也許懦弱,但就算他有一百個缺點,也無法阻止自己對他的歉意。

  他無法像父皇一樣,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夫君,你再堅持一下好嗎?為我,為咱們的孩子,堅持下去好嗎?」韋芸香淚流滿面,握住他冰涼的手,貼在自己微溫的臉龐。

  她也是個不聰明的女人,總是被人拿捏,半點脾氣都沒有,像個泥人兒似的,但她真心敬他、愛他,從嫁給他的第一天就將自己視為天。

  面對她的淚水,檠豐發出一聲長歎,他何嘗不願意堅持下去?

  他才二十三歲,有著大好的前程,他十六歲就考上狀元,他在朝堂上表現亮眼,父皇經常讓他出京辦皇差,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暗地裡給他下過不少絆子,但他從來沒有一次將差事給搞砸,相反地,他總是辦得令父皇龍心大悅,讓百官群臣無法忽視他的實力。

  他相信自己能夠光耀門楣,能讓龍椅上的父皇知道自己不比他的皇子們遜色,所以他勤奮、他傾全力表現,只是……沒有機會了,他就快要死去。

  噗地,他噴出一口鮮血,血腥氣充塞在嘴裡。

  不舒服,他想漱漱口,把那股子氣味給沖掉,但韋芸香看到他吐血,便慌了心神。

  她放聲大哭,扯著他的手放聲尖叫,「夫君,你別死!」

  還是服侍多年的錦繡懂得他的心思,她端來茶水讓他漱口,茶的香氣沖淡了他嘴裡的腥臭,緊皺的眉心這才微微放鬆。

  錦繡將痰盂拿到屋外,她知道自己的鼻子靈,受不得這種氣味,她是個謹慎仔細的丫頭,也許可以把芸香和孩子托付給她。

  他正想著,韋芸香的哭聲再起,令他有些不耐,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她就算哭死也於事無補,這個時候,他對她的懦弱感到不耐。

  「夫君,你不想見見咱們的孩子嗎?御醫說,妾身懷了雙生子呢,妾身希望他們能夠長得夫君這樣好看、這樣聰明,希望他們也能像爹爹一樣,十六歲就考上壯元郎……」

  一開口,她便叨叨絮絮說個沒完,淚水像開了閘門似的不停往下墜,他知道她很擔心無助,但這副脾氣怎能擔起教養之責?鄒氏會放過她嗎?萬一她生下男孩,她有本事保全?

  鄒氏肯定會想盡辦法讓譽豐成為世子,但父皇絕不會允許,順王這個爵位是父王為自己準備的,他鐵定要讓自己的孫子繼承,屆時……他從來不敢小覷鄒氏的惡毒,只能希望順王能夠再一次愛屋及烏,為他照看孩子。

  他後悔了,後悔沒有告訴芸香自己的身世。

  撐著最後一分力氣,勉強張開口,他想告訴韋芸香:你是我的妻子,無論如何都是顧家長房長媳,你要懂得端起態度,別任人欺辱,錦上添花乃人之常情,雪中送炭唯夢想而已,你越是柔弱越無法在顧家立足,倘若你讓自己落入那等境地,咱們的孩子將會變成俎上肉。

  只是雙唇開啟,尚且來不及發出聲音,一陣劇烈嗆咳,他彈起身,鮮血一口接著一口往外噴。

  韋芸香見狀,慌亂了手腳,她放聲大哭,不管不顧地衝往門外。

  伸手,他想將她喚回來,可惜手伸出去便無力垂下,他艱難地喘息著,像被釣上岸的魚,拚命張著嘴吸進人生最後幾縷空氣。

  他很累,累到撐不起眼皮。

  一陣腳步聲響,他企圖轉頭,只是……無法辦到,死亡的感覺再度籠罩,他越來越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到院子外頭守著,別讓任何人進秋水閣。」

  一陣低聲吩咐,腳步聲再度響起,不過這次是往外的,門關上,一道身影緩緩走向床邊,看一眼進氣比出氣少的檠豐,顧伯庭眼角微瞇。

  「快死了嗎?」是鄒氏的聲音,她的聲音尖銳刻薄,她得意的時候,習慣在句子的尾巴拉高音調。

  「快死了。」這是顧伯庭,只不過他溫暖的嗓音,今日摻入幾分冷硬,他歎口氣,滿足道:「終於,等那麼久,也該死了。」

  他的回答讓顧檠豐迷糊的腦子,倏地出現一絲清明。

  「他死掉真的沒關係嗎?皇上那邊……」鄒氏猶豫。

  「咱們在何御醫身上花那麼多銀子,不是白花的,皇上早就對他不存指望,了不起讓咱們給他大辦喪事。」丟掉偽裝面具,顧伯庭的口氣飛揚無比。

  八個月了,一場「風寒」拖這麼久,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同理可證,一場「久病」也能連父親、朋友都不見了,想當初檠豐剛生病,皇帝時不時微服出巡到顧府後院,朝堂上的臣子一個比一個會看眼色,也經常上門探病,一個月、兩個月……當何太醫一句「病入膏肓」傳出去,連皇帝都不見人影了,更別說那些文武百官,人情哪,最是冷暖自知。

  從頭到尾也只有自己這個「好人」會日日上門探望,誰見了都該感動。

  「能這麼容易過關?皇上對霍秋水那個賤人,是真喜歡的。」

  提到霍秋水,鄒氏忍不住滿眼嫉妒,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下作賤婦,嫁了丈夫還四處勾引男人,連皇帝都成了她的入幕之賓,這種人的兒子想當順王世子?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皇上再喜歡又怎樣,還不是幾壺茶水就結束她的性命,那麼多年了,你見過皇帝追究?」顧伯庭笑開,愛屋及烏?他悲憐地看著床上的男子,也只有檠豐會相信這種蠢話。

  他沒愛過霍秋水,更正確地說,他誰都不愛,只愛自己。而霍秋水是霍家唯一的孩子,娶了她便是娶進一桶金,那筆銀子供他讀書考試,供他四處尋找門路,讓他成為顧家唯一的官身。

  他不喜歡霍秋水,因為她太聰明,彷彿一個眼神就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在妻子面前強大?可他總在她面前自卑。

  他需要的是鄒氏這種女人,把他當神般敬畏,在她眼中他的話就是聖旨,傻一點、眼皮子淺一些也無所謂,但是要夠美麗,因為她的美麗讓兒子有一副引人注目的容貌。

  「那是宮裡有賢貴妃兜著,否則難保皇上不疑心到王爺頭上。」鄒氏道。

  「疑心又如何?那件事皇帝苦無證據證明是我下的手,皇帝暗地裡再惱恨我,明面上也不能拿我奈何,你見過哪個皇帝能管到百官後院的。」

  「會不會……皇上一怒就廢了順王爵位?」倘若如此,她的譽兒還當什麼世子?她可不想偷雞不著蝕把米,還惹禍上身。

  「你以為爵位是什麼,說給就給、說廢就廢?我這個順王是皇上親口封的,只要我行事小心不落下把柄,皇帝怎能隨意下旨廢掉?王爺一年能領多少俸祿?比起識人不明,皇帝肯定寧願花點小錢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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