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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雷恩那

  她要的,他可以給她,任她親近親吻。

  但他要的可遠遠不止這些。

  將她橫抱起身,她胳臂攀上他的頸,唇沒有離開過他的嘴。

  這一夜月光追隨他倆身影,一路迤邐,跟進那頂屬於他們的羊皮帳內。

  這一夜,麗揚根本沒辦法把手從男人身上撤走,根本沒辦法不去親他、碰他、貼靠他……

  這一夜,淚一直流,分不清是歡喜或悵惘或其他什麼的,只曉得要哭。

  哭出來就會好,她想從他身上獲得力量,想感覺一切是真的,再真實不過,她不是單獨一個。

  她敞開自己,渴求他進入,往深處扎根般用力填滿她。

  他在她血肉裡脈動,令她渾身浴火,宛若重生……

  這一夜,月色一直、一直如雪般清透,如水樣溫柔。

  離開綠洲時,撒拉罕老人幫雙目已復清明的麗揚選了一匹健壯好馬。

  辭別牧民朋友們,聶行儼策著紅鬃駒再往北行,麗揚與胯下新交往的大馬則磨合了近兩日才控制得宜,漸有默契,逐漸能跟上紅鬃駒的飛蹄。

  如此再過兩日,有探子營的手下前來會合,領他們深進北方群山之中。

  通往谷地的山道蜿蜒靜寂,風彷彿忘記如何流動,兩旁儘是層巖高壁,馬蹄聲乍起,在兩邊山壁來回作響,破風而動,竟留陣陣冋迕。

  岔路頗多,景物甚是雷同,若無人帶領,欲順利尋到那處谷地絕非易事。

  當坐騎進到這條山道,麗揚心頭一直有種近鄉情怯之感,心提到嗓眼,恨不得即刻生翅飛過重重山巒,去到那些人避禍定居之地-但一方面又怕,怕到頭皮微微泛麻,怕希望落空。

  她甚至起了念頭,想讓跟著飛來的老大替她先去探探虛實,以作準備,心思於是起伏輾轉,非常自我折騰。

  直到過了一道彎,谷村忽地近在眼前,她看到鷹族用以祈福求豐年的五色綵帶高懸在谷村入口,與無數串高掛在竿子上的金黃苞谷混成一道絢爛風景,她頓時勒住韁繩瞧傻。

  見她突然停馬不動,領路的探子營好手自然不再往前,等待同樣停下馬蹄的大將軍王爺指示。

  聶行儼一瞧便也明白了,微微勾唇,語氣透出點恍然大悟的味道——

  「據我所知,鷹族所過的年節較天朝晚上兩個月,過年時,家家戶戶喜將金黃色的苞谷串與五色綵帶掛在一塊兒,唔……如此推算,是正好趕上過年了。」

  麗揚繼續發傻,看著飄揚的五色綵帶和一條條如鞭炮串一般的金黃苞谷,看著看著就傻傻咧嘴笑了。

  她轉向正盯著她瞧的聶行儼,眸中流出兩行淚,淚中的笑格外燦爛。

  「是,是趕上族裡過年了。」她點點頭,心花開。

  像回到西北高原上,她邀朋友返家過節,想也未想瀟灑便道——

  「走!回家!我請你喝酒吃肉!」

  見男人眉目一軒,她忽而哈哈大笑,兩頰濕漉漉也不管,「駕」地一聲已率先策馬奔入谷村。

  第5章(2)

  麗揚見到大夥兒時,眾人正聚在村央的小場壩行祭,以往是由族長領頭祭拜,如今則由族中僅存的五位耆老共理。

  行祭之後是戲舞,獻戲舞的男女戴上鷹首面具,披著五色綵衣,大開大合如大鷹展翅,跳起鷹族的祈福之舞。

  小場壩上熱熱鬧鬧的,一開始沒誰留意到她,是她邊看邊笑邊掉淚,著實怪異,才引來大夥兒的目珠。

  七、八年過去,她身子抽長,五官長開了,但樣子並未大改,加上她大笑時咧嘴揚顎、一派爽朗豪興的舊時模樣,不少位當初瞧著麗揚三公主長成小姑娘樣兒的族民已將她認出。

  頓時間,場壩上陷入一片靜寂,許多人朝她靠近,目光瞬也不瞬全落在她臉上、身上。

  然後才過幾個呼吸吐納,場子大鬧,人聲鼎沸——

  她被耆老們以及數都數不清的婆婆和大娘們裡三圈、外三圈地圍住。

  「你可回來了!我的三公主啊——」、「這都去哪兒了?說要咱們這一批人先走,其他人隨後就來的,怎麼……怎麼什麼都沒了?嗚……」、「你這孩子都去哪兒?怎麼現下才來?還以為……以為你也去了啊!」、「原來沒死,原來還活著,好,好孩子,咱的好公主,活著就好,能活著比什麼都強,原來還活著啊……」

  原來真有一群這樣的你們活著。

  原來你們還在。

  讓我心中那個永遠不可能補好的洞,此時此刻竟覺得有癒合的可能。

  麗揚淚流滿面。

  而每張望著她的、令她感到熟悉的臉,亦都佈滿淚水。

  那場寒了她多年的苦雨淒風,一下子像似止了,尤其見到幼時曾玩在一塊兒的青梅與竹馬,男男女女,好幾個已如她這般長成大人模樣,有幾個還成雙成對,不僅結定作了夫妻,還有了娃兒……

  真的……當真……即便淚難止,也是歡喜至極的淚。

  不能再向蒼鷹大神多求什麼了。

  回到谷村已五日,十八歲的高大少年泰裡跟在她身畔,帶她去看村子入口旁一處微微隆起的小土丘。

  土丘前立著一塊石碑,避進谷地的鷹族族人皆稱小土丘為「鴉塚」。

  「是麗昱公主、麗玥公主安排咱們這一批人先撤,全是婦孺老弱,大公主和二公主說一會兒會領另一批族人過來,可一直沒等到人,我娘親和族裡的女人們好幾個都回頭去找,那時就遇上陀離兵了。」鷹族遭禍那年,高大少年不過是個十歲孩子,幼年時常流著兩管鼻涕跟在麗揚身後跑,因為族裡最會鬧、花樣最多的,就是她這個無法無天、罰也罰不怕的三公主。

  泰裡抹了把臉,兩手支在腰際又道——

  「那群渡鴉不知從何處來,突然就出現,數量多到能遮天,還組成一團團朝陀離兵猛撞狠啄,把他們的坐騎全啄瞎,阻他們繼續追擊,然後另有一小群像要引路似,當時大夥兒六神無主,老人們就說,鴉群肯定是蒼鷹大神喚來相幫的,讓咱們隨鴉群走,最終來到這處谷地……」略頓,下巴朝鴉塚一抬——

  「眾人在谷地避了兩日,見陀離追兵半個都沒跟來,才又有一小批人溜出去打探消息,也沿途把散在山道上的渡鴉屍體拾回,有幾百隻呢,全埋在這兒了。」麗揚雙手合十,在鴉塚前合睫默禱。

  一會兒,她放下手,張眸就見泰裡拿她直瞧,兩眼閃亮。

  她微微挑眉。「……怎麼?」

  「谷村隱密,好多消息傳不進來,我也溜出去好幾回了,就想探探有無其他族人也如咱們這般活下來……曾聽聞,鷹族遭禍後不到半年,達赤王烏克鄯被一名小舞姬刺殺身亡,還說那名小舞姬背上有一對翼狀紅印,滿大營的陀離兵之所以抓不到她,是因那背上的紅印竟然變成真翅,才讓她拍拍翅膀遠遁。」

  麗揚聽得兩眼越發瞠圓,小嘴都忘了合。

  她那時身上的舞衣遭嚴重撕扯,根本衣不蔽體,聶行儼這才見到她裸背上的展翼紅印,而圍捕她的那一大群陀離兵中,肯定有誰也瞧見了……但,傳言變成這樣,未免太過。

  泰裡又道:「而這一次溜出谷村混進陀離,卻聽說烏克鄯原來沒死……他沒死,龍瑤公主將攝政歸權,某個舞姬又不滿意了,在王廷大殿上發難,直接剜走烏克鄯的心臟……」他單手挲挲下顎,雙眉輪流挑動。

  「……所以?」她被他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瓜。

  「所以三公主,烏克鄯那顆心風乾起來沒?你收哪兒去了?要拿他的心當下酒菜,可不能忘了邀我一塊兒。」

  「啊?」

  「不是吧——」泰裡忽抓住她兩肩,搖得她一大束長髮亂晃。「你獨吞了?全吞了?一口氣吃那麼多對嗎?要風乾慢慢啃才夠滋味啊!」

  麗揚抬手掐他臉頰,像幼時鬧在一塊兒那樣。

  他小她幾歲,總被她掐著肥頰欺負,但男大十八變,高大少年的頰變得削瘦、有稜有角,掐起來手感差了。欸。

  「你這孩子想什麼呢?吞什麼心臟?那臭玩意兒誰還風乾帶著啊?還敢動手動腳了?!」儘管不好掐,依舊掐得他俊龐變形。

  「那你說你說,連著兩回行刺那混帳王八蛋達赤王的舞姬,你敢說不是你?!」嘴也變形了,硬蹭出話。

  「是我又怎地?」

  「你是不要命了!」

  「是不要命又怎樣?!你們都不在,大夥兒都不在,要這一條命做?!不跟敵首拚了,誰值得我活?!」衝口而出,十分凶狠。

  一道身影進到「掐」在一塊兒的兩人眼界裡。

  麗揚陡地放鬆掐人的手勁。

  泰裡乘機甩頭逃脫,掐住她雙肩的手倒還牢牢握著。

  他略戒備地盯著站在幾步外的高大男子,然後少年的內心就有些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個頭兒也沒矮這個天朝來的男人多少,身形也差不多,怎麼對方隨便往那兒一站,氣勢就出來了,甚至連句話都沒哼,已令人背脊凜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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