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茱揚眉一笑,說道:「我爹是楊州知縣余同憲。」
余同憲是楊耀華的同年,兩人一起考上進士,一起入朝為官,關係頗為密切,只不過和楊耀華相較,余同憲的官運不好,混到現在還只是個七品小官。
余家和童家一樣有三個女兒,年紀與小茱她們相差不大,楊耀華有意思和余家攀親,但閻氏看余家不上眼,一心想和自己娘家親上加親。
「你們是余家姑娘?」楊梓軒難掩錯愕。怎麼可能?雖然她們的氣度不一般,但這身打扮哪像官家千金?
小茱故意嘟嘴抱怨,「都是姊姊的主意,我就不愛做丫頭打扮嘛,你非說要這樣別人才看不出咱們是官家千金。瞧,現在連大哥哥都不信了。」
楊梓軒也不是傻子,豈能讓小茱三言兩語唬過去,他沉聲問道:「余府在京城,妹妹們怎麼會到柳州?」
「外祖做壽,爹爹忙,娘領著我們姊妹回來盡孝。」
「聽說余家姑娘精通詩詞,不知是真是假?」
小茱微哂,余家姑娘其貌不揚、性情驕縱暴躁,為著婚事,府裡不輕易讓她們見外人,為替他們造勢,余府不時流出幾首詩詞,讓女兒精通詩詞的才名遠播,余家父母也真是為女兒的婚事用盡心思了。
那一世,閻氏不知從哪裡打聽到真相,竟聘余家二姑娘給楊梓燁為妻,可余二姑娘知道楊梓燁是個毀容瘸子後,打死不肯出嫁,還鬧了好大一場,從那之後人人都曉得楊梓燁是個殘廢,也曉得余家姑娘的名聲純屬虛構。
「那還不簡單!」小茱挑了挑眉,搜刮一下記億,信手拈來。「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晌開,捨後荒畦猶綠秀,鄰家鞭筍過牆來。」
連想都沒想,果然是才女,傳言不假,望著小瑜溫柔沉靜的臉龐,楊梓軒心癢難當,如果能娶這樣的女子回家,這輩子夠本了。「不知余大姑娘訂親沒?」
小茱橫他一眼。「你知不知禮數啊,這種事哪能問我們?」
事情發展到這裡,梓燁再不明白小茱想做什麼,就真的白活一世了,他敢確定,小茱和自己一樣重生了。
是因為不甘願才會重來一遍嗎?重新來過,她有什麼心願?他靜靜望著慧黠的她,隱隱動容。
她這招太險,日後三姊妹還要在城裡做生意呢,萬一遇上楊梓軒怎麼辦?終究是心思簡單,不過沒關係,她失漏的,他來補。
梓燁走到小瑜身邊,說道:「余姑娘請。」
小瑜瞄一眼梓燁,微屈膝道:「問楊公子安。」
「聽說前日閻世兄送了府上一盆海棠,不知余姑娘是否喜歡?」
這件事是真的,閻欣瑤還因為這件事和余大姑娘鬧起來,因為閻欣瑤是閻氏中意的媳婦人選,所以此事傳遍楊府上下。
小瑜抿唇淺笑,道:「還煩楊公子代小女子向閻公子道謝。」
小茱眼角一掀,這件事她知道,當時在楊府的下人當中,這可是傳得最盛的大八卦呢!
她撅嘴,假裝滿臉的不樂意。「姊姊道什麼謝啊,分明是閻欣瑤心腸惡毒,見不得姊姊模樣比她好、性情比她好、琴棋書畫比她好,才會嫉妒得讓姊姊在人前下不了台,閻玉廷以為送一盆海棠就能揭過?哼!」
三人的對話清清楚楚落入楊梓軒耳裡,不會錯了,這事兒發生在京城,外人哪能知道。
「余家妹妹,你說閻姑娘她……」楊梓軒心急,娘有意讓閻欣瑤嫁給他,如果她像余家妹妹說的那樣,該怎麼辦才好?
小茱接話,「閻欣瑤眼睛小、鼻子大,嘴巴更是海闊吃四方,臉上長滿疙瘩,等年紀再大些,肯定是坑坑巴巴,半夜見到會嚇壞的。」
他不要一個滿臉坑巴的醜老婆!心頭一急,顧不得其他,楊梓軒慌亂的道:「余姑娘,你年紀還小,千萬別輕易許了旁人。」他只差沒說「等我去提親」。
見他火燒屁股似的跑掉,朋友也一個個跟著離開,小茱掩嘴輕笑,低聲道:「恭喜恭喜,恭喜迎得嬌妻美妾……」
小茱眉毛飛揚,惡意的笑貼在甜甜的臉上,梓燁凝視著這樣的她,深深覺得怎麼看怎麼可愛,原本有些剛硬的五官線條也不自覺變得柔軟了。
不管她是有心或無意,不管她是不是只想惡作劇,如果楊家能夠不和閻家結親,這對楊家絕對是好事。
見人散去,小瑜扯扯二妹的衣袖,又朝小妹招招手,道:「爹已經回來了,我們快走吧。」
小柔急忙上前挽住大姊的手,剛才的情況真是嚇死她了,還好有二姊和楊大哥在。
小茱點點頭,從丘掌櫃手裡接下菜,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幾步,想想還是覺得不妥,又走回梓燁跟前,歎氣、憂心、又歎氣,身為一個女娃兒,講這種話很奇怪,但是不講,她會寢食難安。
雖然她打定主意不計劃、不試圖改變任何事,但……吳倎財都變了,楊梓燁說不定……
也可以?
咬唇,仰頭,小茱半晌才擠出話來,「韜光養晦方是上策,累積足夠實力,奠定強而有力的基礎,不管你想對付任何人,都別太早表現出來,最好的攻擊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進行的。」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梓燁咧唇一笑,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美得讓人無法別開眼。
他們不太熟,真的,而且她的荷爾蒙尚未正式運作,她不該對他有任何感覺的,但是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亂跳,臉上帶著微微的潮紅,說不清楚那種感覺是什麼,她只曉得心有些悸動。
深吸氣,端正儀態,她表現出慷慨赴義、大義凜然的模樣。「我是想讓那個猥瑣卑劣的男人難看,誰讓他招惹我姊姊,我這個人,再護短不過。」
第五章 爺孫交心(1)
十七歲……如果再盡力一點,再搶快兩步,比楊梓軒更早在家族中建立勢力,或者讓父親更願意站在他這一方,是不是能夠翻轉所有的狀況,讓遺憾不再發生?
前一世,楊梓軒和閻欣瑤聯姻,在閻家的支持下,楊梓軒的仕途一帆風順,嫡母不顧父親反對,讓楊梓軒聯絡楊氏族人與閻家走到一路,父親無力阻止,最後選擇順從族人意向,與閻氏聯手,從此朝堂上所有人都認定楊家與閻家是擁戴恭親王的朝臣。
恭親王是皇帝的兄長,也是皇太后所出的嫡長子,朝堂勢力無人能及,手中握有二十萬大軍,若非先帝一紙遺詔,當年所有人都認定最後坐上龍椅的會是恭親王。
恭親王對皇帝忿忿不平,即使皇帝即位多年,仍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暗中與朝臣密謀,決意搶回帝位,殊不料兵敗,被皇帝斬首。
一道道聖旨下達,午門前血流成河,為首的閻家九族誅殺,楊家也無一倖免。
只是為著一點點甜頭,楊梓軒讓楊家全數賠葬。
那一世,他怨恨自傷,他不再承認自己是楊家的一分子,拋棄一切、遠走天涯,他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快意江湖,他鏟奸除惡,對朝廷貢獻良多,他走了另一條路,建立自己的事業。
他覺得這樣很好,他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滿足,沒有家族真的不算什麼,天底下失根的人到處都是,不差自己一個,他想盡辦法說服自己,但終究無法真正釋懷,畢竟他骨子裡流的是楊氏的血。
楊家滅族的消息傳來,他快馬三日,飛奔回到京城,到達的那一天,楊家三百五十四口分列跪在午門前,一顆顆的頭顱在刑台上翻滾,當劊子手將快刀高舉在父親脖頸上的那一刻,父親看見他了。
父親絕望哀傷的目光透出一絲希望,是心生感激嗎?感激上蒼為楊氏留下一條血脈?
他無法不責怪自己,因為他的自私,棄族人於不顧,楊氏一脈斷絕;因為他的怨恨,棄父親、祖父不顧,親人盡皆離世。
如果當年他早點知道消息,他願意用自己的江湖勢力換得一族平安,所以重來一回,他不願意再度自私。
閉上眼睛,梓燁告訴自己,他沒做錯,即使這麼做,會讓自己暴露於危險中。
今天,他買通下人將祖父的藥碗打翻,藥汁潑灑在地上,冒出陣陣輕煙,祖父不是渾人,定能夠摸透些許脈絡。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嗎?閻氏能就此罷手?萬一她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呢?
祖父是個顧全大局之人,因此前世明知楊梓軒不堪大任,他還是與閻家合力將他推上朝堂,明知閻氏對自己下毒手,為了唯一的嫡孫,他還是選擇隱忍,因此,祖父纏綿病榻,無法在關鍵時刻阻止父親犯錯,無法阻止楊氏走入絕境,而今……
楊梓燁來到齊軒堂,輕敲兩下門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看到孫子,楊世慈祥微笑,「這麼晚,怎麼來了?」
梓燁是個傑出的孩子,可惜出身不好,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性情,他氣度泱泱、冷靜沉著,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從小他就表現出令人驚艷的長才,如果他是嫡子的話,定能得到家族的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