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他把嫡庶看得太重,而是祖上曾出現庶子為禍,差點兒滅了全族,從那之後祖訓便以嫡子為重。
就算沒這條祖訓,閻氏也是個問題。
當年為耀華選妻,本想挑殷實之家的女子,可惜兒子被閻立幗挑選為婿,閻氏是京城大族,閻家人在朝中有著絕大的勢力,便是皇帝也不敢輕忽。
只是盛極必衰、物極必反的道理,他懂。
閻氏精明幹練,對權力和利益有絕對的掌控欲,媳婦進門短短兩個月便掌了府裡中饋,多年下來,閻氏將楊家控制得滴水不漏,在族人跟前亦是極得聲望。
這樣的媳婦,公婆自然不喜,只是她背後勢力太大,楊家門小戶窄,無法與之抗衡,更何況她夠聰明,在明面上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而後她替楊家生下嫡子,地位更是不可撼楊梓軒一年年成長,楊世父子卻發現楊梓軒平庸之至,把家族交到他手中絕對是危機,因此兩人聯手想要教導楊梓軒爭氣些,只是那等庸才,著實無法雕琢。
梓燁是閻氏貼身婢女秋荷所出,是兒子酒醉、意亂情迷的結果,秋荷心知主子的性情,即便吃了悶虧也不敢吭聲,直到肚子大得無法遮掩才說出那夜的事。
楊世看見閻氏的殺意,心中一凜,大怒拍桌,命人把秋荷趕出楊府,隨後悄悄把人接到莊子上待產。他盤算著,等孩子養到七、八歲上下,再假托族裡子侄的名義把人帶回府裡。
但閻氏不是個善與的,在秋荷生產當日她找到莊子上,若非劉管事回報得快,梓燁恐怕無法存活。
那是他第一次和閻氏正面衝突,妻子還為此事與閻氏槓上了,「如果這個孩子沒了,這筆帳,楊家會記到你頭上!」
這句話,讓梓燁平安活下來,從那之後,梓燁便養在妻子膝下。
梓燁八歲那年,妻子過世,能夠護他的人不在,他過得更為艱難。
如果梓燁是個蠢的,或許不會有那麼多事,偏偏他聰明外露,是個再機智不過的孩子。
從小他就常告訴梓燁,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希望梓燁明哲保身,但他不明白,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可能聽不懂,或者是……他不願意聽?
梓燁與祖父的睿智雙眼對視,前世發生過的事一幕幕躍入腦海,無數情緒在心中翻騰,深吸氣,他垂首,雙膝跪地,上身卻挺得筆直。
「別這樣,有話直說。」楊世明白,若非大事,孫子不會擺出這副陣仗。
「祖父年歲已大,致仕多年,鄉間生活無聊,祖父何不雲遊四海?」
楊世楞楞的盯著跪在地上的孫子,懂了,他莞爾一笑,問道:「那碗藥是你的手筆?」
「是。」梓燁坦承。
「什麼時候知道的?」
「祖父應該問,孫兒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兄長母親的?」
「好吧,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親人的?」
「祖父又說錯,待我為親之人,我才會視他們為親,待我如仇之人,即使骨子裡流著相同的血,孫兒也無法視他們為親,至於祖父所問,孫兒是在七歲那年開始懂得防備他們。」
「你七歲那年發生什麼事?」
「回稟祖父,祖母並非因病而亡。」前世,祖母在他十三歲時去世,是他疏於防備,以致於救不回祖母。
孫子的話教楊世心驚,意思是,他並非第一個,老妻才是?「你怎麼能確定是他們下的毒手?」
「當時,嫡母請林家大儒到府裡教導兄長,祖母作主,讓我與兄長一起隨大儒做學問,嫡母不允,表示那是閻府所薦。」
林家大儒並非一般讀書人,教授的不是四書五經,而是在朝為官的方法與準則,前世的自己懂得收斂光芒,並未表現出過人的才智與聰慧,因此閻氏沒有太在意,讓他跟著林家大儒學習整整六年。
直到夫子玩笑歎道「可惜此子非吾子」,這才勾起閻氏的反彈,和祖母發生爭執,不久後祖母離世。
此生他鋒芒盡出,同樣的事再度上演,這次閻氏堅持立場,祖母也不願讓步,婆媳爭執時他不在場,沒想到回府後得知了祖母生病的消息。
「你為此便疑心自己的嫡母?」楊世語調冷冽。
即便再不喜歡閻氏,但一家一族一氏的觀念,他仍然極為重視。
「祖母面色青紫、喘息不已,舌間長瘡,五指指間有血痕,那是中了五傷散,若租父今日也喝下那碗藥,便會如同祖母一般。」
「你在府裡有人?」
「是,兩個,一個在祖父身邊,一個在嫡母身邊。」
「是誰?」
梓燁搖頭,不願透露。
祖孫四目相交,各有堅持。
而後梓燁又道:「既然他們選擇成為我的人,我就有義務保他們一世平安。」
楊世歎息,是個厚道孩子,比起梓軒,他好得太多,為什麼偏偏他是庶子?嫡弱庶強,不論在哪家後宅都會是問題。
楊世摸摸孫子的頭,擔憂的道:「如果我離府遠遊,沒有人護持,你會更危險。」
儘管孫子聰明睿智、不同一般,但也不過是個大孩子,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大人相助。
「祖父不相信梓燁?」
這哪是個孩子該有的口吻?楊世苦笑道:「你還小。」
「梓燁不小了,若祖父願意,梓燁選兩名護衛,保護祖父雲遊四海。」
這話說得隱晦,但楊世明白,梓燁是在向自己坦白實力。
他已經有自己的人了?不對,在有人之前,必須先有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又或者說,閻氏讓他感受到什麼危機,逼得他不得不這麼早就開始為自己籌謀?
「你有多少人可用?」
梓燁思忖片刻,決定向祖父坦白這部分,「有十三名武功高強之人願為孫兒誓死效力。」
十三個人,說多不多,但一個個都是精銳,不是他不願意收更多人,但只憑三間聞香下馬,他能做的事還太少。
「你從哪裡來的錢?」
「孫兒有鋪子。」
楊世細細分析,以梓燁的月銀,能盤下的鋪子肯定不大,他年紀小,不能離開柳州到太遠的地方,但是養十三名死士必得投下不少,所以……柳州城近來有什麼新竄起的鋪子,由小而大,越做越……
「是聞香下馬?」楊世想到了。
祖父果然是隻老狐狸,短短時間就被他找出答案。「是。」
楊世眼底滿是讚賞,這孩子已經不是用聰明才智就能形容的,他有謀計、有城府,還能瞞得這麼深,竟連長輩都瞞過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會唸書、會炫耀本事、挑釁兄長,卻沒有真實力的孩子,沒想到……
此子是可造之才,楊家不能放棄他,日後發揚光大,只能靠他。
「下一步呢?你打算怎麼做?」
這話讓梓燁心中一怵,祖父猜到他不只要眼下的格局?
「孫子明年通過童試之後,會繼續參加鄉試和後年的會試,在秋闈與春暗中奪下頭名,直接進入殿試。」
他早有足夠實力,之所以拖到明年才參加童試,目的是要一口氣通過鄉試、會試,他爭的不是一舉聞名天下知,而是閻氏的措手不及。
他要在閻氏尚未發現他冒出頭時就長得鬱鬱蔥蔥,讓她想要斬草除根再無可能。
說過很多遍了,重來一次,他再不給她任何機會。
「你有把握?」楊世疑問。
考試這種事沒有人敢如此篤定,難道他的實力遠遠不只他們所見?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幾年……目光一凜,他恍然大悟,閻家朝堂有人,他是不給閻家打壓的機會。
梓燁這般有才有能,自己是否該暗助一把,免得那邊的籽兒發不了芽,這裡的苗卻要被剷除?
梓燁自信一笑,回道:「祖父等著看吧,最遲明年秋闈便能見真章,等孫兒在京城落腳,就會有新的聞香下馬在京城立足。」
「後年你才十九,若能連中三元,會在京城闖出不小名聲。」
梓燁笑而不語。
楊世凝睇他的表情,輕輕搖頭,十九歲的年輕進士,他想要的不會只有名聲、官位,他想要的……不會吧?
「你想要什麼?」他的聲音不自覺微微顫抖。
回視祖父,梓燁展顏。「祖父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他要的是——滅閻氏一族。
楊世不願與閻氏牽扯,卻也明白,只要留在朝中,這件事就免不了,畢竟親兒子是閻立幗的女婿,楊、閻兩家怎能不掛鉤?所以他提早致世,擺明態度不願參與黨爭,所以求得皇帝一紙聖旨,讓兒子到偏僻荒涼的柳州為官。
官再大,只要遠離朝堂中心,就能避禍。
皇上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允了,面上卻不高興。
楊世當然知道皇帝不滿,置身事外並非忠臣當為,只不過他要的不多,或者說,他不敢要太多,他只求家族平安,大富大貴這種事他並不在乎。
可是梓燁卻決定與閻家作對?!他這是擺明要站在皇上那邊?
「你憑什麼賭皇上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