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是阿譽?」
「我有很多疑惑,比如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生病,是不是覺得我沒辦法讓你依靠?你為什麼躲避醫療,是對姜醫生沒信心,還是對手術感到恐懼?這些事在我當阿譽的時候你不說,我猜也許換個身份,你會願意告訴我。」
他拉她坐在自己膝間,圈起她的腰,把她整個人密密包裹。
「你為了這個隱瞞身份?」
「對,這是我的想法,但杜絹有另一套解釋。」
她又驚訝的抬頭。「杜絹?你們在婚禮之後見過面?」
他滿足的摸摸她的臉,然後,很緊很緊的抱住她,像從前一樣。「見過,我必須告訴她,我的決定和對她的抱歉。」
「她還好嗎?」
「她會很好的,我對她有信心。」杜絹是個堅韌女性。
「一那就好。杜絹怎麼說?」
「她說,我在欺騙自己,說我潛意識裡想試試,如果你不是晴天的妹妹、我不是阿譽,我們會不會發展出另一種可能性。」再回頭思考杜絹的話,他不禁要佩服她的觀察力,當時的他,連自己都騙了進去。
「然後?」
她沒有對他的欺騙憤憤不平?她是個脾氣多麼好的女生,愛上這麼好「喬」、不懂得利用局勢拿喬的女孩子,是他的運氣。
「然後我確定,蔣譽愛上跳跳,百分之百、童叟無欺。」
這種情況,她是哭好還是大笑比較合宜?當她快死的時候,老天爺居然送來這份大禮。商天雨的心亂了,亂紛紛的念頭在腦袋裡面糾纏。
她該高興的,因為有阿譽,她的生命將會幸福難計,她該開心,因為最愛的阿譽也愛自己,她該得意,因為這個男人,為了不能失去她而逃開一場盛大婚禮……她對他,不再是晴天的妹妹,而是讓他人生值得期待的跳跳,他說愛她,說得不容懷疑。
問題是,她怎麼能收下他的愛情?幾個月的性命經營不出幸福啊!她搖頭。「太空船的船票買好了,連出發日期都已經確定,我不能自私自利。」
「丟開無聊的迷信,為我把腦袋裡的腫瘤弄掉,好不好?」他緊握她的手。
她說著一說再說的話。「我的運氣很差。」
「我的運氣很好。」他不介意分享。
「我害怕再次巧合,我不要你或爸爸出事。」
「我們不會有事,我保證。你擔心的話,我去請法師來開壇作法,讓各路神明保佑我們。」很白癡的說詞,但只要她安心,再荒誕的話他都說。
「可是……」
「為了我、為了未來,冒險一次!」他幾乎是懇求了。
商天雨不應話。困惑了,她抓不準未來、抓不準明天、抓不準他們之間會往哪個方向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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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還是被阿譽的三寸下爛之舌說動。雖然,她仍然迷信,仍然害怕自己缺乏幸運,但為了阿譽和得來不易的愛情,她決定豁出去。
手術定在六天之後:都安排好了,只等她換上病人衣服。
應該回公司主持大局的蔣譽請出老將軍坐陣,為了兒子的終生幸福,早已經交出實權的蔣家老爸乖乖回到寶座,認命操勞。
唉,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孫的幸福還不是要老爸賣命才換得到。
商天雨的東西整理好了,臨別辭行,阿桂嬸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阿樂更是滿臉臭,一隻腳把紗門踢得嘎嘎作響,三不五時就朝蔣譽的方向丟去白眼。
「你要常打電話給我,不可以忘記我會擔心。」阿桂嬸抓起圍裙擦眼淚,胖胖的手指頭把眼睛揉得紅通通。
「我知道,等眼睛好了,我會回來看你們啊。」說完,商天雨喚阿樂,可他不理人,她連聲喊,「阿樂、阿樂,你在哪裡?」
被叫急了,他不甘願的回答,「厚,幹麼啦,林北很忙。」
「我想抱你。」她伸出兩隻手對著空氣,臉上儘是撒嬌。
哇靠,抱什麼抱啦!會給人家誤會,也不動動大腦,她最愛的那個死阿譽就站在旁邊,不怕轉過頭就給她算帳哦!
「給我抱一下嘛∼」
見她的手在空中揮半天,他才別彆扭扭的走到她身邊。
商天雨抱住青少年,頭靠在他胸口,柔聲對他說:「阿樂的胸膛很舒服呢,以後一定會有個很善良、很愛阿樂的女生靠在這邊,阿樂要對人家好一點哦。」
北七哦,舒服就多靠一下,幹麼七早八早就離開,他又沒給她收費。
「等我動完手術,阿樂一定要到台北看我。」
他不想說話,只想「蒜曉」,把那個阿譽的祖宗八代全抓出來問候一通。看不見就看不見嘛,幹麼非叫跳跳去開刀?開刀很危險,他是不知道有那種會把剪刀丟在病人腦袋裡的北七醫生哦!
「我放假就去。」他彆扭說。
「台北的女生很漂亮,說不定有可愛的小護士會喜歡我們家阿樂。」
又要北七,他只喜歡跳跳,其他的女人都不要啦。
「阿樂在生氣嗎?」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有點委屈。
他酷酷地丟下字。「沒。」
「阿樂不要氣我,你是跳跳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她取悅他了,醜醜的酷臉拉出微笑,雖然她說的不是「最好的男朋友」,不過沒關係,阿譽會老、他會長大,總有一天,他的條件會比阿譽好,到時如果跳跳反悔,男朋友想換人,他一定馬上舉雙手報到。
「我給你的符水,要記得拿去泡澡。」師父是說要灑在身上啦,不過他覺得泡澡大概效果會更好。
「知道。」
「進開刀房前要念十句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他很像坐在廟口前的老阿嬤。
「知道。」
「開車小心一點。」他打死不說再見。
「知道。」跳跳話應完,才發覺不對,又不是她開的車,幹麼叫她小心一點?直到阿譽出聲,她才曉得阿樂在對阿譽說話。
「謝謝你的關心。」蔣譽回答。
這算不算融冰啊,阿樂居然跟阿譽說話耶?商天雨笑瞇眼,甜甜的笑臉讓阿樂看呆了。
道過再見,商天雨和蔣譽上了車,阿樂追在車後送了好一段路,才放下高揮的右手,在心底,悄悄對跳跳說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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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病床、白色的牆、白色的跳跳、白色的哀傷。
她把病情拖壞了,檢查出來的報告很傷腦筋,蔣譽沉痛,卻主張隱瞞病人,但姜醫生認為她有權利知道病情。
他說:「商天雨越能勇敢面對,手術成功率越高。」
這個主張讓商天雨知道自己的狀況,不樂觀,但她不得不闖闖看。
這幾天,她有阿譽陪在身邊,片刻不離,為她說笑話,他們東扯西聊,說過去、論未來,還說等她病情好,要找時間去看看媽媽和晴天,也許把媽媽的骨灰帶來和晴天一起安葬。
他們扯著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未來,計劃起明天、明年,說著說著,商天雨忍不住掉淚,因為心感安慰,也因為如果這是最後旅程,她很開心身邊有人陪。
「我要帶一大把紅玫瑰給姊姊。」她說。
蔣譽記得,晴天最愛他送的紅玫瑰,他說過,要為她蓋一間種滿玫瑰花的城堡,可惜來不及實現承諾。「好,很大很大一把。」
「我要告訴姊姊,阿譽是超好的男人。」
「多謝誇獎,我要告訴她,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跳跳,比她照顧得更好。」
她像在懺悔一樣低下頭說:「姊姊總是對我很好,可是我對她很糟。」
「你哪裡對她很糟?」
「小時候,我要什麼她都讓我,連跟男朋友約會,都要把我帶在身邊。」
說起這個,他就不得不附和她了。「對,我交女朋友沒那麼窩囊過,一面談情說愛一面當保母,那個時候,我真恨你,恨得牙癢癢的。」
她點頭,然後很難過的悶聲說:「現在我還要搶姊姊的男朋友,說不定輪到姊姊恨我恨得牙癢癢。」
「搶?你會不會太看得起自己?」
他推推她的笨腦袋,這傢伙,滿腦子裝的全是罪惡感。
「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是誰,想搶就可以搶走的男人?錯,若我看不上眼,你再有錢、再漂亮都沒用!重點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責任。」他的額頭碰上她的。
「責任?」
「你要負擔我的下半輩子,我比你老,會比你更早得到老人癡呆症,到時候,你要推輪椅帶我到處逛,還要幫我在手上戴銀鏈,寫上姓名住址和電話,如果我丟掉,就要趕快把我找回來。」
她皺眉。「聽起來很可怕。」
「人家說脾氣不好的人容易高血壓,我臉臭、脾氣爛,如果中風的話,你要每天帶我去做復健,幫我擦澡換尿片。」
她打他。「你不要嚇我。」
他隨便她打,反正打是情,打越多情越濃,這樣她才會捨不得撇下他。「我工作那麼累,說不定早就有肝病,肝病很麻煩,你有沒有看過《食物密碼》?到時候,你要照書上寫的,一餐一餐做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