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勉強。」商天雨比較擔心中年男子。
「放心,我的骨質密度是三。」
「哇,真了不起。」正常人是零到一,他的骨頭是架鋼筋灌水泥嗎?
「飯前血醣呢?」
他的胰島素也分泌正常。「八十九。」
「血壓?」
「六十八、一百零三。」
「身高體重?」
「一百九、七十八。」
「很標準,健康寶寶。」
「不要叫我健康寶寶,請叫我飛毛腿。」
說著,他很小人的不通知一聲就開跑,商天雨在他背上顛簸著,用力抱住他的肩膀保持平衡,她不停笑,笑得咯咯響、笑得岔氣。
她的笑娛樂了他的心,心理影響生理,這場體能競賽,他注定要贏。
很厲害呦,他背了個她還能跑得比青春期的孩子還快,伏在他背上,她聽見阿樂的吼叫聲漸漸遠了。
她還以為中年男子遠遠拋下青春期猴子,卻不知道是他使詐,跑著跑著拐進小巷子,三鑽兩鑽,鑽進沒人的空屋裡,阿樂老早超過他們了,沒發現他們躲著,還拚命往前追。
章赫之很神氣的想,知道了吧,老男人不只體力不遜於青春期小男生,連頭腦都要比小公雞高明幾分。
商天雨在他背上聽著他的喘息,聞著不知道打哪裡飄來的香味。
她認得,那是夜來香,夜裡才會散髮香甜的花朵,甜香和他的體香,誘發了她的任性,她在他背上,吻了他的臉頰。
他定格,傻傻地回味頰邊溫暖,浮起一抹笑。
第十三章
蔣昊在午後出現,他出現的時候,蔣譽提著幾包魚乾從外面回來,兩人在大門口碰頭,蔣昊開門見山,對弟弟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必須回台北。
兩個面色凝重的男人對坐,蔣譽抿唇,一語不發。
「怎樣?」向來沉穩的蔣昊,口氣裡有一絲焦慮。
「什麼怎樣?」
「你回不回去?」
他搖頭。「沒辦法。」他還找不到方法說服固執的跳眺回台北治療。
「公司怎麼辦?」
「二哥可以處理得很好。」
「我不行,我要放假。」杜絹帶著恨離開他,他是白癡,他的感情、他的冥頑不靈、他的剛愎自用,需要用大鐵鎚才敲得破,杜絹敲了,但反作用力太大,她傷了自己。
「為什麼要放假?」
「因為杜絹走了。」
「她去哪裡?」
「回老家。」
「你們的婚約結束了?」
「沒有。我必須去她的老家,把丟掉的那一段找回來。所以你必須回去主持公司。」蔣昊的口氣不是商量。
「我沒辦法。叫阿焎回來吧。」跳跳沒處理好,他走不開。
「阿焎不是管理公司的料,何況,你欠他。」
打蛇打七寸,一句話攻得蔣譽沒話說。二哥沒錯,是他讓阿焎失去詹沂婕,經過很多年了,阿焎始終找不回他的幸福。
「那……大哥?讓大哥回來主持?」
「不要指望他,就算他和我們盡釋前嫌,但他的生活重心在美國,他認定姊夫的事業才是他該盡力的。」
蔣擎是蔣昊、蔣譽、蔣焎的異母哥哥,他和蔣欣是父親的元配所出,青少年時期,蔣欣嫁到美國,他跟著移民,要不是他深愛的女人在台灣,也許他這輩子再不會踏上台灣。
蔣譽歎氣。「二哥,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走,跳跳在這裡。」
「阿譽,跳跳愛你,是不是?」這個小女生他見過,在很多年以前。
「是。」他回答得篤定。
她的心情,「章赫之」聽過無數回,聽一次、感動一分,聽兩次,感動成雙成對,他對她的感動,已遠遠超過他在世上所有。
「你呢,愛她嗎?」
當然愛,不只是手足之愛,不是哥哥對妹妹,而是男人對女人。
同處的日子讓他看清楚太多事,跳跳的心情與愛情,他的感動與感激,事實擺在眼前,他們都不能離開彼此獨自生活下去,他們都需要對方的照顧與慰藉,才能得幸福。
他反省又反省,不斷向自己證實,然後,得到答案。當妹妹的跳跳在多年前離開他的生命,而後長大的跳跳出現,他看待她的眼光已然與從前相異。他愛她,不管有沒有晴天在中間;他要她,不管她的未來有五十年或八個月。 「我愛她。」他說得無分毫懷疑。
「確定?」
「不必懷疑。」
「那麼,你該做的是把她綁回台北,讓她接受最專業的治療,你失去商天晴的時候,年紀太輕,現在你有能力了,可以讓她得到最好的照顧。」
他理解造化弄人,讓弟弟碰上兩個生病的姊妹花,但阿譽不能再次錯失愛情,命運對他苛刻,他就必須強勢爭取。
「我知道。」他早就聯絡不少名醫,組織成醫療團體,問題是東風吹不動,他能怎麼辦?
「知道為什麼不去做?」
「她有心結。」跳跳對生命的罪惡感,讓他無處使力。
「你愛她,就該幫她把心結打開,不要讓她失去更多機會。」
他願意,但眼前……
「阿譽,不要讓自己重蹈覆轍,你承受不起的。」蔣昊語重心長的勸道。
蔣譽不語,蔣昊歎氣,接口說:「你曠職夠久,這段日子我接手你丟下來的燙手山芒,現在是你負責任的時候。」
逼迫手足不對,但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完成,跳跳是阿譽的責任,而杜絹……是他的責任。
他起身離開,並不擔心,他知道弟弟有能力,絕對能夠找到解決方案。
看著二哥的背影,蔣譽深吸氣。
他變了,再不熱愛工作與成就,那些上上下下的圖表勾不出他的怦然心動,他只想留在跳跳身邊,安安靜靜過生活,像所有的老夫老妻那樣。
叩,他聽見開門聲,回頭,發現跳跳。
他快步走近她,捧起她的臉,在她白皙的臉上,找到兩串新淚。
她聽見了,謊言全數拆穿!
她會不會什麼解釋都不肯聽就跑掉?如果他抱她,她會不會反應激烈?她會不會太生氣,用傷害自己來嘔他?她會不會哭著要他離開?
亂七八糟的思緒頓時卡在腦袋中央,下意識地,蔣譽挪動腳步,擋在出口處。
但跳跳沒有出現他預占中的動作,只是垂著頭、靜靜垂淚,像她跳的櫥窗娃娃,天一亮就定格,安靜地待在櫥窗裡,供路過的旅客觀賞。
他耐心等著她的反應。
但她似乎比他更有耐心,眼淚一顆顆掉下,落在紅色絨毛拖鞋上,那是他替她買的,她不知道它的款式俗不可耐,只是覺得它的觸感溫暖柔軟。
她的眼淚酸了他的心,PH值小於七。
「對不起。」他率先投降。
「你是作家先生還是阿譽?」她問得傻氣。
他居然是阿譽!不,她不該這麼驚訝,他有阿譽的聲音、胸膛,有阿譽的溫柔與溺愛,她隱約知道的,只是不斷找線索否認自己的疑惑。
她要自己認定阿譽婚姻幸福,她要死扣著自己沒帶給阿譽困擾,她……其實早就知道的。
她是縮頭烏龜、她自欺欺人,她那麼爛,爛到沒有立場質問阿譽的欺騙。
「都是。」他拉起她的手,她沒甩開,緊繃的心,鬆了一塊。
「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如果我耐心聽,你願意告訴我嗎?」
「好。」他拉她坐下,她照做,他靠得她很近,她沒有退開,再進一步,他把她納入懷間,她乖乖趴在他胸口。
這樣,他算不算過了第一關?「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她點頭。
「我沒有和杜絹走完婚禮,到最後為了公司形象,和杜絹結婚的人是二哥。」
他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穩穩定定的,讓人安心。
她驚訝的仰起頭,「阿昊哥哥和杜絹?她一定很難堪。」
「臨時換新郎,她的確難堪,不過她很勇敢,撐得過的。」
「可是……」
「我知道你要說不公平,對,我很抱歉,可是當我發現你並沒有坐在觀眾席上時,我急著找到你,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又低頭,小小聲問:「為什麼要找我?」
「你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你。」他損失不起她,失去跳跳,他便失去生命的定義。
「我們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在一起。」她說出重點。
「但你出現了,短短三個月,讓我覺得人生可以被期待。」
「期待什麼?」
「快樂——一種我失去很久的東西。」
所以小青鳥做得很好,她真的把快樂帶進他的生命裡?
她點點頭,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到處找你,希臘、美國、你的學校……Ross提供我重要線索,於是我回台灣,找到姜醫生,弄清楚你的病。接下來,我很感激你打電話給我的答錄機,我在裡頭找到許多蛛絲馬跡。
「有一通電話,阿樂不耐煩的催著你說:『再不出門,興達港的黃昏市場都快關了。』於是我知道你在高雄縣:接著我聘徵信社尋找你,一個眼睛看不到的漂亮妹妹,是很容易被打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