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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蔡小雀

  「我爹有我為他老人家作主,喬家那個老鬼就算風光也風光不了幾時了。」杜子春陰惻惻一笑,「我就先拿他心肝寶貝女兒開刀,來個殺雞儆猴,看他往後還敢不敢擋我爹的路!」

  「貴嬪娘娘……」

  一回到茱萸苑,摒退左右後,素兒迫不及待開口欲解釋。

  「我明白。」喬婉輕輕握住她的手,悵然笑笑。「那碗茯苓子茶,是有毒的吧?」

  「娘娘既然知道,又怎麼──」

  「當時若是不飲,春妃便會藉機治我個不敬之罪。」她露出一抹苦笑,「就是喝了,恰恰遂了春妃借刀殺人、一石二鳥之願,左右都是死。春妃和我同年入宮,心計歷練是比我老練狠辣得多了。」

  「娘娘不能再接連退讓、處挨打之勢了。」素兒遲疑了一下,勸諫道:「這宮裡,不是講慈悲的地方。好比今日,若婢子沒能斗膽沖犯春妃,難道娘娘就當真這麼乖乖服毒嗎?」

  「以杜子春的作風,她想藉王美人所贈的茯苓子毒殺我,必不會選那種立時見血封喉的劇毒,她所下的毒,定會拖延至我回到茱萸苑後才發作。我是尋思,這苑裡解毒良藥不少,怎麼著也能撐到召喚太醫來救吧?」

  喬婉知道自己行的是一著被動保身的險棋,可未到必要之時,她實在不想和春妃硬碰硬。

  是,她自知心軟,沒出息,沒能手段狠准毒辣地掃除後宮所有橫亙在她面前的阻礙,可她還是希望在幫忙爾靜哥哥的同時,能盡量別傷及無辜、多增罪孽。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被囚禁圈養在這後宮裡的,都是可憐人。

  喬婉瞥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眸光愴然。

  「可春妃使這一計借刀殺人,大可直接對娘娘痛下毒手,在牡丹殿裡待娘娘毒發身亡後,便可假意裝作又驚又愧又怒,將事情鬧大,直指王美人贈茶之舉是心存殺機,故意要對她不測,沒料想陰錯陽差卻是娘娘做了替死鬼……」

  「春妃做事精細,既能大膽冒進,也不會忘了留後路,」喬婉回過神來,低歎一聲,「我和春妃交手三年多來,又怎能不知此人心計。」

  素兒目光炯炯注視著她。

  「她若當時便下了劇毒,就算事發之際,直指王美人是兇手,然而身為一宮之主,她的嫌疑可也難逃,光是應付那些謠言四起的後宮悠悠之口,她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娘娘所慮,大有道理。」素兒點點頭。

  「就算事後能證明是王美人贈的茶有毒,可受了冤屈的王家及我爹,又怎會善罷甘休?因為我人畢竟是死在她宮裡的。」喬婉唇畔笑意難掩一絲苦澀。「倒不如先讓我喝了緩慢發作的毒藥,待我回到茱萸苑後毒發身亡,她再聲淚俱下,泣訴王美人好狠的心,這般陰險惡毒,卻害了她杜子春的好姊妹──也就是我。」

  素兒怔怔的聽著。

  「若是不能成功誣陷王美人,她也能輕易開脫,就說茯苓子茶雖是在牡丹殿喝的,可我人卻是在茱萸苑死的,兩宮之間坐轎子也得大半個時辰,說不定我是在路上中的毒,或者是我苑裡的宮女太監心懷不軌,這才毒殺予我……」她目光落在素兒臉上,「到那時候連你們都得替我陪葬,豈不妙哉?」

  「這春妃果然厲害!」素兒恍然大悟,不禁好生佩服,卻也懊惱的搖頭,「可娘娘,您又何苦以身犯險?」

  「宮裡處處殺機,也只能步步如履薄冰。」她深吸了一口氣,「你別看春妃好生厲害,其實她心底也怕極了其他的嬪妃,甚至是皇后。」

  素兒面色凝重,「婢子現在才瞭解王爺為什麼說這宮裡人人都是娘娘的對手,要婢子無論如何都要護您周全。」

  「是嗎?他當真這麼說?」喬婉心頭一熱,清麗小臉上的倦色霎時被嬌羞紅暈取代了,急急抓住素兒的手腕,「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他、他可還說了其他……關於我的事嗎?」

  「王爺命婢子縱然拚了這條命也要護得娘娘周全,」素兒一字一字謹慎轉述。「娘娘放心,有婢子在,決計不教娘娘有半絲損傷。」

  「他始終是惦念著我的……他並沒有忘了我……」喬婉眸底疲憊寂寥霎時褪去,昔日的嬌憨滿足之色重新浮現,幸福的呢喃,「我就知道……他不會捨下我的。」

  素兒看著這位清麗纖弱的多情主子,不好多說,只能默然。

  杜子春那兒果然平靜了數日,然而喬婉卻半點也不敢稍加放鬆。

  人在深宮,就連尋常的作息飲食都無法自在安心,她不禁更加想念當年在太原將軍府裡,那段單純而快樂的日子。

  這晚,夜靜風息,輕紗沉默。

  床上的喬婉一貫睡不安穩,昏昏沉沉間,夢境破碎紛疊……

  一忽兒是修長挺拔、宛若天神般的他,帶著深情溫柔的眸光和笑顏而來,卻在即將抓住她手的那一瞬間,她腳下地面裂開了個大洞,將她吞沒進無底的黑暗中。

  一忽兒是她蒙皇上臨幸的那一晚,顫抖得像只被趕入陷阱的絕望小獸,當那具龐大身軀壓上來的瞬間,她恨不得自己立時死了才好。

  「不,不……」夢裡的喬婉淚水如斷線珍珠墜落,痛苦的低聲嗚咽,身子蜷成一團。

  一隻大掌輕輕壓住了她驚悸不安的身子,黑暗裡,喬婉渾身寒毛直豎,冷汗涔涔地驚醒。

  「不──嗚……」她的驚喘被緊緊摀住,心跳如擂鼓。

  「是我。」

  喬婉全身一震,頓時忘了恐懼掙扎。

  那個朝思暮想的……含笑的低沉溫柔嗓音……恍如隔世之久……

  是夢嗎?

  「婉婉。」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在昏暗之中漸漸辨認出那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男性臉龐……

  朱爾靜眸光溫暖地笑望著她。

  「噓。」他修長指尖輕搭在她柔軟唇瓣上,眼神越發柔和。

  她沒有出聲,也不敢出聲,深怕這只是一場美夢,稍稍動彈,就會驚醒。

  然後,他就會像清晨日出後的霧影一樣,轉瞬消失不見了。

  「我只能停留半炷香時辰,很快就走。」他將她擁入暖和的懷裡,心痛地感覺到她越發清瘦的纖弱身軀。

  隔著衣物,他的體溫慢慢滲透進她冰涼的肌膚,他好聞的氣息沁鼻而來,一如往常地撫慰了她惶惶不安的魂魄。

  「爾、爾靜哥哥?」她顫抖著冰冷手指輕輕碰觸他的濃眉、臉頰,熱淚盈眶,啞聲低問,「真是你?我……我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傻丫頭,我此刻不就在你身邊?」他將她擁得更緊。「又怎麼會是夢?」

  「爾靜哥哥,就算是夢,你也別叫醒我,」她哽咽著,用力抱住他的腰,「我要這樣一直一直抱著你,別走……」

  朱爾靜的心似被火灼痛,大掌憐惜不捨地撫著她的發。

  他又何嘗願意離去?

  三年了,縱然他在宮中安排的眼線時時刻刻回報關於她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壞,都在在牽動烙疼了他的心。

  深夜時分,他每每自我厭恨,為何當時會親手將她推入後宮這煉獄之中?

  雖然答案總在痛徹心腑間清楚浮現──因為他需要她,而在這世上,他唯一信得過的也只有她。

  不行這一著險棋,他倆姻緣前程便注定受人牽制,不由自己。

  尤以他險惡的處境,就算想握住彼此的手,只求換得片刻太平亦不可得,更遑論廝守終生,白首偕老。

  做大事,須有大犧牲,否則何來最終的開花結果?

  可是縱然理智如此告訴自己,卻怎麼也無法抑止那燒灼翻騰的心痛。

  她為了他,已失去了太多、太多。

  朱爾靜眼眶刺痛發熱,忘形地緊緊擁著她,有千言萬語想告訴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最終還是喬婉先醒悟過來,鼻頭一酸,強顏笑道:「婉婉在說傻話呢,爾靜哥哥別管我,還是大事重要。對了,你怎麼進來的?沒有人發現你嗎?」

  「區區皇宮禁衛,還難不倒你爾靜哥哥。」他也回以一笑,眸光依然直直凝視著她,「日前春妃之事,我聽說了。你往後切記小心謹慎,莫再傻傻吃虧了。」

  「我知道。」

  「若當真知道,又怎會險些讓自己中毒身亡?」他語氣緊繃,隱隱怒氣再也藏不住。

  喬婉愧疚的低頭,「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

  「婉婉……」他痛恨如此無助的感覺。「我不是凶你,也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只是……」

  她抬眼怔怔地望著他。

  他努力嚥下喉頭灼熱的硬塊,濃眉糾結,懊惱地承認,「擔心得要命。」

  當素兒以火箋密訊稟報此事時,奉旨入京正在半路上的他,心急如焚,速速棄舟乘馬、星夜火馳抵京,顧不得皇上明日就要當殿召見的敏感時機,深夜一至,便冒險潛入宮裡。

  「爾靜哥哥……」她感動得淚眼迷濛,又情不自禁歡喜的笑了。「你就是擔心我、心疼我,這才隻身冒險進京,入宮來看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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