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諭,婉婉豈敢不從。」喬婉柔聲道,「只是皇上龍駕欲宿臣妾這兒,還請娘娘可否再寬容數日?」
杜子春面上閃過一絲顧忌與妒恨,冷冷笑了,揚高柳眉,「原來如此,那本宮又怎麼敢勞煩妹妹呢?萬一惹得妹妹一個不快,讓萬歲爺心疼,本宮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她話裡句句綿裡針,令人無從招架起。
喬婉入宮三年來,已為此吃過無數苦頭,自然不會傻傻地輕易中計,可杜子春地位確實比她尊榮甚多,像這樣的暗虧她也只能默默吞下。
因為現在,還不是同杜子春正面衝突的時候。
「婉婉不敢。」她跪著不敢起,身子伏得更低。
「既然不敢,那麼幾部經書就有勞妹妹了,稍後本宮會命人送來的。」杜子春得意一笑,款款起身。「記得,兩日內,要遲了,休怪姊姊我不留情面哪!」
「是。」
送走了氣焰囂張的春妃,潔兒心疼地望著自家主子,義憤填膺的開口。
「娘娘,晚上萬歲爺就要來了,您別怕,萬歲爺會為您作主的……」
「潔兒,去向王公公稟告,就說我略受了風寒,怕給皇上過了病氣,請皇上今晚龍駕移至牡丹殿吧。」喬婉輕聲吩咐。
「娘娘?」潔兒不敢置信,為何主子要放過這大好機會。
素兒在一旁撞了下潔兒的手肘,低聲道:「別莽撞,娘娘這麼做自有道理,你快別在這兒瞎攪和了,快去。」
喬婉讚賞地看了貼心侍女一眼,待潔兒心不甘情不願的嘟著小嘴離去後,見四下無人,她不由得一笑。「果然聰明伶俐,不愧是靜王府裡調教出來的。」
「娘娘過獎。」素兒明亮雙眼直視主子,有一絲憂心道:「春妃日漸咄咄逼人,對老將軍那兒也頗增困擾,不知主子心中是否已有打算?」
「如今還不能明著和她硬碰硬。」喬婉若無其事地微笑,「她既要我抄經,那麼就抄吧。」
「奴婢代主子抄──」
「不。」她搖頭,「春妃看似嬌蠻任性,卻精細入微,方纔她已見過我的字,自然記在心底,閒著長日無聊,必定會一字一字細細考究所抄經書是否出自我手。」
「這些後宮女子可也太閒了。」今年年初方被安排至她身邊服侍的素兒不禁皺眉。
「是啊,」喬婉微帶苦澀而嘲弄地笑了,「我們這些後宮女子別的沒有,就是可供揮霍虛擲的日子最多……」
「娘娘恕罪。」素兒一驚,連忙跪下。
「傻瓜,有什麼好怪罪的?」她親自攙扶起素兒。「我知道你沒別的意思,況且,這不都是事實嗎?」
素兒自責地低頭,「素兒不該妄為失言。」
「答應我,人前你便和他們一樣,不該說的就別說,可人後,私底下你就說你該說的、想說的給我聽,好不好?」她微歎口氣,美麗澄澈的雙眼有些黯然,「因為自從我入宮以來,就再也沒聽過真話了。」
素兒憐憫地看著她,半晌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喬婉蒼白如玉的小巧臉龐終於浮現一抹淡淡紅暈。
入夜了,內侍躡手躡腳的進來燃點百花宮紗燈籠。
縱然四周明亮如晝,可喬婉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爾靜哥哥在黑夜裡並肩坐在石階上,看著園子裡流螢點點漫天飛舞的那些晚上……
江南靜王府
入夜,水榭迴廊上點起了流蘇紗燈,透著水色笛聲,光影迷離,如夢似幻。
一名身形挺拔、玉樹臨風的年輕男子靜靜坐在雕欄之上,修長指尖輕按笛孔,樂音幽婉纏綿如傷,令人聞之欲淚。
身著黑色軟甲的護衛默默守於十步外,不敢打攪。
笛聲乍然斷止──
「阿衡,」年輕男子別過頭來,笑容可掬的開口,「有事嗎?」
「稟王爺,」趙衡朝他恭敬的拱手,稟報道:「方纔收到線報,常州太守苛扣賑災糧銀,百姓饑民大亂。另,滄州褚將軍捎來密函,決意親率麾下三萬精兵暗中投誠,誓死效忠王爺。」
「都是好消息,辛苦你們了。」朱爾靜微笑點頭,手中玉笛輕敲了敲掌心,若有所思的開口,「那麼商大東家那兒呢?」
「商岐鳳自視甚高,加上他身為南方商業霸主,自不輕易表態傾靠朝中勢力的哪一方。」趙衡略微遲疑,小心挑選妥當字眼。「且未得王爺允可前,屬下不敢貿然急進,致使商岐鳳徒生疑心,壞了王爺大事。」
「也對。」他笑了,瀟灑躍下雕欄,悠然負手閒步。「商大東家素來好大的面子,看樣子,這次還得由本王親自出馬才好。」
「屬下無能,請王爺責罰。」趙衡單膝跪地。
「這不愧煞本王了嗎?」朱爾靜忙親自扶起他。「這些年來若非你及令尊趙老將軍赤膽忠心,念念不忘先朝君臣舊情,為本王盡心竭力謀圖奔走,本王又何來今日?」
「匡扶正統,勤王復國,此乃家父與屬下分所當為,」趙衡耿直忠心,慨然堅定道,「縱然為王爺捐軀拋顱,趙家全族上下,又有何懼?」
「好,果然是英雄豪傑,大好男兒。」朱爾靜眸光炯炯,熱切地一拍他肩頭,「既是如此,就莫再婆媽了。昨兒新進梨花酒,阿衡陪本王歡飲幾杯如何?」
「是。」
須臾,暢然閣內炭紅酒沸香四溢,笑語盈耳。
畫窗之外,風清清,水寂寂,湖面漸霧煙波寒……
兩日兩夜未曾合眼,喬婉親自手捧用簪花小楷細細抄就的幾部經書,蒼白小臉略作粉妝,既無法也無意掩住憔悴之色。
「娘娘命鄙妾所抄祈福經書在此,恭請娘娘芳閱。」她粉頸低垂,柔順道。
「是嗎?那就辛苦妹妹了。」杜子春翹著蓮花指,閒閒地啜茶,眼皮子抬也未抬。
「若娘娘沒有其他的吩咐,鄙妾先行告退……」
「慢!」杜子春似笑非笑的,「急什麼?婉貴嬪難得到本宮的牡丹殿來,不坐坐喝杯茶,倒顯得本宮失禮了。」
「婉婉不敢。」喬婉心裡歎了一聲。
明知限期兩日之內抄完經書,所耗心神甚巨,春妃卻刻意留住她,想必還會有好一番折騰。
看來她的一味退讓,已不能教春妃滿意了。
「來人,給婉貴嬪看茶。」杜子春揚聲,目光一閃,「對了,就備上那日王美人送給本宮的養顏茯苓子茶吧。貴嬪妹妹,這茶聽說極其珍貴,本宮還捨不得先嘗呢,今兒就借花獻佛,請貴嬪妹妹品評一二。」
「謝娘娘厚賜。」她只得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
素兒垂手侍立在喬婉身後,狀若恭敬,卻是全神戒備。
第3章(2)
不一會兒,飄著淡淡茯苓藥香的茶由宮女端上,喬婉接過茶碗。
素兒嗅著藥香,臉色微變,見茶碗即將碰至喬婉唇畔,衝動急喚:「貴嬪娘娘!」
她一怔,「怎麼了?」
「大膽!」杜子春用力拍了下桌子,柳眉怒豎,「這兒有你小小宮女開口說話的份嗎?」
喬婉心一緊,「娘娘息怒──」
「奴婢該死!」素兒跪了下來,瑟瑟求饒,「奴婢豈敢打擾主子們說話,不過奴婢剛剛記起貴嬪娘娘這兩日身子不適,太醫吩咐了,舉凡人參、茯苓等大燥大寒之物皆不可用,以免藥性相沖,還請春妃娘娘見諒。」
「有這等事?」杜子春銳利美眸掃向喬婉。
「不敢瞞娘娘,」喬婉藏於袖裡的掌心沁出冷汗,恭聲道:「鄙妾這幾日確實頭疼喉緊,夜裡也睡不好,太醫院命人來號脈過,也開了幾帖方子,想必……想必是太醫怕有閃失,這才特意吩咐素兒注意些的。」
杜子春冷冷地睨了嚇得發抖的素兒,美麗臉龐閃過一絲憤恨,隨即若無其事地道:「既然如此,本宮也不好勉強,這人間珍品茯苓子茶,只好下次待妹妹病好再品嚐了。」
「謝娘娘高恩厚待。」喬婉藉詞起身。「對了,鄙妾這婢子雖說是護主心切,可在娘娘面前失儀的確大大不該,婉婉這就將她帶回去好生嚴懲調教。婉婉先行告退。」
「這般多嘴長舌的丫頭,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杜子春冷冷道,面上掩不住微慍之色。
「鄙妾聽命。」喬婉回頭輕斥:「下作的東西!看我回去後怎麼收拾你!」
素兒面色慘白、戰戰兢兢地跟隨著主子離去。
直待她們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杜子春惱恨地揚袖揮落那碗茯苓子茶,宮女們心驚膽戰地忙過去撿拾清掃妥當。
「主子,依您看婉貴嬪知道了嗎?」一旁的心腹大丫頭低聲問。
「別瞧喬婉一副溫柔可人的蠢相,她能一路從小小的秀女、美人到貴嬪,這當中沒死沒瘋,還能氣定神閒、完好無缺地穩守著她的茱萸苑,沒有幾分能耐是做不到的。」杜子春陰沉道。
「想必是有她家喬老頭子在背後指點。」大丫頭不屑地撇了撇唇,「老爺這些年吃那喬老匹夫的暗虧不少,幾次軍功犒賞,皇上都特意對她喬家封賞再三,老爺為此氣得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