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朱爾靜盡力吸氣,等待劇痛消失或是死亡的解脫降臨,可在那之前,他不能再讓婉婉擔驚受累。「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婉婉,你、你唱那首你娘教的曲兒給我聽……好不好?」
「好,」喬婉強忍心如刀割的難過,哽咽著柔聲道:「婉婉唱、唱給你聽……」
她將他抱在懷裡,輕聲唱起那首小曲:「寶寶乖,寶寶睡,夜裡別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寶貝,寶寶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第2章(2)
後來,朱爾靜終於得以死裡逃生,慢慢地好了起來。
後來,喬將軍果然順利打勝仗,在萬人夾道歡呼聲中,平安回來了。
可在喬婉的心上,卻依舊沉甸甸的壓著顆大石頭。
為什麼有人想要爾靜哥哥的命?他們到底為什麼要害他?
他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不會跟人結仇,她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透究竟是誰那麼狠心,竟然捨得對他下手?
偏偏不管她怎麼追問,朱爾靜卻是半個字也不說,被她纏得受不了了,只會丟給她那種「唉,你也知道人長得太帥,就是有這麼多困擾」的鬼話。
哼,不過那些可惡的大壞蛋,雨天就別出門,要不雷公爺爺肯定劈得他們頭髮燒焦屁股冒煙!
「別怕,爾靜哥哥,我會保護你的。」喬婉捏捏他病後瘦得可憐的臉龐。
「你只是想趁機調戲我吧?」朱爾靜一臉寵溺,卻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
被發現了,她吐了吐舌。「欸……就順便啦。」
春去冬來,花落花開,一轉眼,流光彈指飛逝。
就快十六歲的喬婉已能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琴,這一切都是出自朱爾靜的悉心指導。
她也不忘常常偷渡許多補品、甜品、好吃好喝好玩的到隔壁去,把她最心愛的爾靜哥哥養得身強體壯。甚至為了讓他穿雙舒適些的鞋子,還騙了府裡專做針線活兒的大娘,說是想幫自己的將軍爹爹做鞋,拐了人家好幾塊鞋底和布料。
雖說,縫成的那雙鞋怎麼看都好似不一般大,收到鞋後,朱爾靜卻絲毫沒有嫌棄,反而笑咪咪地穿了滿屋子走給她看。
「瞧,步伐穩健,風度翩翩。」他顧盼自得,洋洋得意。
喬婉看著他左腳的鞋走沒三兩步就甩脫出去,撿了套上,不一會兒又掉了,又是好笑又是內疚又是感動。
她發誓,這輩子都要待爾靜哥哥好。
「沒錯,全太原最帥的!」她豎起大拇指稱讚。
「不對,」他糾正,「是全中原最帥的。」
「爾靜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喬婉小腦袋瓜中他的毒太深,早已崇拜得是非分不清。
然而,她一直以為整個偌大將軍府裡,沒有人會發現他倆這些年來培養出的深厚情誼,更沒有人發現那個牆角的洞被越挖越大,那堆掩飾的草被她刻意越養越大叢。
她還特地叮嚀誰也不准去修剪那些翠綠的藺草。
「我跟菩薩許了願,將來要用這些藺草編成蒲團唸經的。」她理直氣壯地胡掰,暗自祈求菩薩聽了不會大發脾氣。「誰都不准動它哦!」
只要她能天天見到爾靜哥哥,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一直到這天午後,喬婉抱了顆甜美的蘭州瓜,正想偷偷鑽洞過牆的當兒,卻被她爹當場逮到。
「婉兒,你要去哪裡?」喬將軍濃眉一挑。
「我……那個……」她不安地用腳將草叢撥回原位。
「婉兒。」喬將軍歎息,「你該和他保持距離。」
「爾靜哥哥是好人。」她急切地衝口而出,小臉漲紅了。
「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深信他將來會是個開疆闢土、名震天下的偉男子。」喬將軍神情憂慮地盯著女兒,「但,那不會是你的福氣。」
什麼開疆闢土,名震天下?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喬婉只知道一件事──
「我喜歡爾靜哥哥。」她懇求地看著父親,央求道:「爹,他好可憐的,這麼多年來都被關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裡,都沒有人關心他,而且他什麼都沒有了,他就只有我……」
喬將軍凝視她很久,最後終於低聲歎了一口氣。
「這都是命。」
「什麼?」她望著身板高大的父親,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等等──爹,你、你原來就認識爾靜哥哥了?!」
喬將軍濃眉微挑,粗獷臉龐閃過一絲愕然。「難道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喬將軍臉上閃過一抹懊悔,沉默不語。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跺腳。
喬將軍目光複雜地望著女兒,終於緩緩開口。
「你口中的爾靜哥哥是爹受命看管的重要欽犯,」他看著女兒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語氣越發沉重感慨,「也是先皇唯一血脈嫡傳的皇子。」
喬婉呆住了,懷裡揣著的蘭州瓜滾落地上。
「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說?」
朱爾靜身子一震,慢慢放下手裡的書卷,轉過身來,深邃眸光對上喬婉震驚的受傷眼神。
她終於知道了。
喬將軍畢竟愛女心切,森嚴的王法終究敵不過血濃於水的親情。
他微笑著歎了口氣。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這七、八年來,曾有過的美好幸福,終於也走到盡頭了。
他會永遠懷念這個闖進他幽禁生命裡的小丫頭,永遠記得她帶給他的驚嚇、歡笑飽足與……快樂。
那一種久違多年的、「活著真好」的單純快樂。
他臉上的笑意不減,只是多了一抹淡淡的無奈。
「說什麼?說我原會是太子,說我父皇龍御賓天,說我本應坐上的皇位如今由我叔父竊據?」
喬婉啞口無言,眼眶濕濕,小臉漲紅地瞪著他。
「還是說我如今只是個落魄王孫,還是你爹受皇命嚴加看管的欽犯,明著善加保護,暗著卻是教我終生再難踏出這片小小井院?」朱爾靜微微地笑,慢慢地說,好似在訴說別人的事。
她心一酸,淚珠險險墜落。「我爹不是那樣的人。」
「堂堂鎮國將軍喬大元帥,忠君護國,人人皆知。」他的神情還是很平靜。「只是無論上頭坐的是昏君明君,喬將軍依舊唯皇命是從,始終如一,我素來是很欽佩的。」
「爾靜哥哥,你可不可以別這麼說話?」她強忍著淚水懇求道,「我聽了心裡難受。我知道,你過去受了天大的冤屈,也吃了好多好多的苦,我爹爹他都告訴我了。」
「沒錯,是都過去了。」他不願再提起往事,尤其是對她。「你昨兒不是說要帶好吃的甜瓜給我嘗嘗嗎?」
「求求你別這樣,」她心痛地扯住他的袖子,「我知道我爹爹不該幫著皇帝欺負你,軟禁你,可我爹爹不是壞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太生他的氣?」
「我沒有生任何人的氣。」他若無其事地重拾書卷,「想想,我好像也沒有那麼想吃甜瓜了。」
「爾靜哥哥!」她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朱爾靜渾身一震,面上雖然平靜無波,內心卻是波濤洶湧得不能自已。「怎麼了?如果是因為甜瓜太好吃,你已經先吃光──」
「可惡!我是心疼你,是心疼你啊!」她嗚咽低喊,熱淚瞬間濡濕了他的頸項。
朱爾靜剎那間再也無法呼吸,清楚地感覺到她溫暖的體溫、灼熱的淚水和真實清晰的心痛,所有刻意保持冷靜自製的防備霎時崩潰。
他轉過身,用力地將她擁入懷裡,感覺到柔軟的小身子偎在他胸前瑟瑟發抖,一雙小手卻將他的腰環得牢牢的。
電光石火間,朱爾靜領悟到──
原來害怕失去對方的,不僅僅只有他而已。
朱爾靜曾以為婉婉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一個最知心窩心的好妹妹。
但是在他真實身份大白的那一天,他這才明白婉婉在他的心目中,從來就不只是一個妹妹。
這天晌午,夏日荷開蛙鳴,綠樹底下,喬婉乖巧地伏在朱爾靜膝上,他手持木梳為她梳頭。
她柔順得像只小貓咪般,只差沒自喉間發出滿足的呼嚕呼嚕聲。
今天,是喬婉十六歲的生日,她向朱爾靜討得的禮物便是這個。
這份生辰禮物,甚至遠比爹爹送的「長命百歲」金鎖片,娘親送的翠玉鐲子,奶娘送的百寶繡花荷包,還要更令她歡喜開心。
「爾靜哥哥的手真巧。」她幸福地吁了一口氣。
「我真怕弄疼你。」他輕梳著她柔滑豐厚如緞的烏黑青絲,愛不釋手。
「爾靜哥哥永遠不會傷著我的。」自八歲以來,她對他永遠是無可救藥的崇拜與信任。
朱爾靜溫柔地捧起她出落得越發清麗的小臉,「不要對我這麼有信心。我畢竟是個男人,擁有鴻鵠之志,卻是粗枝大葉、驕傲不羈、自以為是……」
也永遠不會甘於被困在這小小井院之中。
喬婉凝視著他,小小聲問:「爾靜哥哥,你是不是想離開這兒,找皇帝報仇?」
朱爾靜聞言,目光閃過一抹警戒。「是你爹要你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