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瓔珞姑娘日前為你誕下一子,母子平安。」他笑咪咪道,「唉,我說女人嘛,當了娘,心就軟,她知道本王此番要往山西來,便托她姊夫商東家,請本王務必把這對小鞋送到你手中。」
「瓔珞……孩子……」堂燼緊緊握住小鞋子,狂喜得呆了。「她、她原諒我了?她……她有了我的孩子了?」
「她當然是原諒你了,否則何必托本王向你報這個喜信?」朱爾靜幸災樂禍道:「不過你也別開心得太早。為什麼不是由她姊姊玉娘子出面托付本王?就因為你那大姨子對你這妹婿火氣還未全消,所以你南下江南去看妻兒的時候,只怕還有一頓排頭好吃呢!」
「只要瓔珞原諒我,無論妻姊如何責罰,我堂燼甘之領受,不敢有二話!」堂燼激動地問:「王爺,珞珞現在好嗎?她生產的時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現下身子有沒有好生調養?平日吃得夠滋補嗎?該死!我真是個天下第一大混帳,我該一直陪在她身邊的──」
「你與其浪費時間在這兒問本王這些吃吃喝喝、婆婆媽媽的事,為什麼不親自去蘇州問你那位心愛的小娘子呢?」嘖,想他靜王可是做大事的人,看起來像是接生的穩婆或是哺乳的奶娘嗎?
「對,對對對……」堂燼笑了,歡喜得團團轉。「我馬上就去蘇州看她和孩子──不對,我馬上就去接他們母子回來──」
「行了,那你就自便吧!」朱爾靜揮了揮手,著實受不了這本是個英俊儒雅、精明過人的奸商,突然變成了個傻里傻氣、蠢頭蠢腦的傢伙。
情之一字,果然殺傷力驚人哪!
幸虧他的婉婉對自己是死心塌地,從不教他吃這等的苦頭……
想到喬婉,朱爾靜不禁心窩一暖,熱血沸騰了起來。
他終於就要回京了。
名正言順地回到京師皇城,回到那個有他惦念了一生之久的心愛女子的所在。
朱爾靜渾然未覺,此時此刻自己也笑得跟那個「傻里傻氣、蠢頭蠢腦的傢伙」沒兩樣了。
當楓葉醉紅了京師的時候,闊別五年的他,終於回來了。
曾經以為,心已忘了如何跳動。
而她,就像冰封在萬丈深淵之下的魚兒,僵凝在永生永世的冰冷蒼白裡,只為等待暖陽灑落,破冰而出的那一日。
「靜王回京了?!」
喬婉一頭長髮梳綰成華麗鳳髻,簪上流光燦爛的黃金鏤花牡丹,雪白耳垂懸著長長瓔珞流蘇的耳墜子,豐潤可愛的櫻桃小嘴點上了酒紅色胭脂,一身繡花滾金邊的袍子嬌美得無比富貴。聞聽貼身侍女所言,霍然起身,惹得渾身玉珮珠環叮噹作響。
「是,王爺回京了。」素兒恭敬垂眉道,「皇上特意撥了皇宮右翼的朱雲殿給王爺,估計王爺最遲三日內就會入住。」
「朱雲殿?朱雲殿不就在我香寧宮的附近嗎?」她歡喜得雙眸放光,幾乎無法喘息。
「是的。」素兒替主子高興,卻也忍不住提醒道:「不過越是鄰近,主子越該小心提防,畢竟自從宮中勢力重新劃分之後,主子如今之勢已能和皇后娘娘分庭抗禮,正所謂樹大招風,主子還是得當心才行。」
「本宮知道。」喬婉迅速冷靜下來,優雅的坐回椅上,戴著鑲綴寶石的金指套輕輕彈去衣襟上一小片棉絮。「本宮不會讓皇后有機可乘的。」
「其實……」素兒遲疑地開口,「上次皇后有孕,是主子扳倒她的大好機會,如果不是主子心軟──」
「別說了。」她抬手打斷侍女的話,妝點得美麗無雙的臉龐掠過一絲悲憫。「後宮裡鬥得你死我活實屬常事,可這都是大人們的恩怨,而孩子……孩子總是無辜的。」
「可主子這麼一心軟,卻教皇后得以和那護衛私通苟且,還順利有了身孕,如今母憑子貴,穩坐後宮……」素兒替她心急。「日後,主子想拉下她就更難了。」
「會有其他辦法的。」喬婉別過頭去,微蹙的眉間透著不忍心。
那護衛,聽說原是皇后入宮前的青梅竹馬。
這些年來,為了專寵於皇上,她已經對付、坑害了很多嬪妃美人,若非打入冷宮、就是淪為浣衣局之奴。
如今她已是皇上最寵信的皇貴妃,瓜分了不少皇后統攝六宮的權力,甚至也能光明正大地在皇上跟前建議朝政大事一二。
故此以兵部為首的六部,也得以成功安插了靜王的人馬,暗中扣住了各部的咽喉,只是當她處心積慮地想幫她爹取得天下兵馬大元帥的重要一職時,她爹卻斷然拒絕了。
「爹爹,只要是您想要的,女兒如今都有能力為你奪到手,」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難道爹不信嗎?」
「婉婉,爹只要你平安……」短短幾年內,喬將軍兩鬢已斑白,眉眼間滄桑畢露,足見憂愁煎熬催人老。「其他的,爹什麼也不要。」
「爹,我很好,真的!您瞧,皇上昨兒還賞了我很多很多進貢的珠寶。」她搬出一堆奇珍異寶來,試圖說服眼神鬱鬱糾結的父親。「現在我在宮中的地位僅次於皇后,但婉婉偷偷告訴您,其實在皇上心裡,看重女兒更勝過皇后,所以──」
「可婉婉,你當真快樂嗎?」喬將軍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兒。
她一震,眼裡閃過一絲不安,下意識迴避父親敏銳的視線。「爹,您放心,婉婉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爹希望你所做的這一切,終有一日是值得的。」喬將軍低聲歎息,瞬間像又蒼老了十數歲。
她快樂嗎?
喬婉於靜夜時分也曾捫心自問──鬥垮了無數的對手,爬上了這麼高的位置,雖然不是血流成河、屍骨如山,可是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天真純潔,乾乾淨淨的小女孩。
然而,她真的快樂嗎?
「會的,只要等爾靜哥哥奪回了江山,一切都會變好的,」她近乎虔誠地相信著,並不斷說服著自己。「以後,我們都會很快樂很快樂的。」
「主子?主子?」素兒輕喚。
喬婉回過神來,強自一笑。「怎麼了?哦,我又失神了嗎?」
「主子近幾年來夜裡總睡不好,這樣長久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住?」素兒低聲抱怨,「太醫們開的方子都是極好的,主子為什麼不願──」
「我不想夜裡睡得太沉。」她輕聲解釋。「這宮裡都是我的敵人,我怕要是睡得太死,恐怕哪天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婢子會保護您的。」
「素兒,你畢竟也只是一個人。」喬婉端過杯子,苦澀一笑,「兩年前,就連潔兒都能為了一個心愛的侍衛把我給賣了,險些讓王貴嬪得了我的生辰八字和一綹頭髮,用巫魘之術咒殺我。你說,在這宮裡我還能想睡得安穩嗎?」
素兒無言以對,只能低歎。
那次潔兒的叛主,對娘娘打擊甚大,雖然後來娘娘還是斷然處置了潔兒,可眼睜睜看著哭哭啼啼求饒的潔兒受杖刑而死,事後娘娘大病了一場。
病好之後,她便常望著潔兒昔日的睡鋪小床發呆。
素兒只得趁內務府新撥進來丫鬟的名義,把潔兒所有的衣物睡褥命人收拾一淨,全拿去燒了,就算拚著被娘娘責罵,也不願再見到娘娘為那不爭氣的傻丫頭傷心。
雖說娘娘知道了後,沒有責怪於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其實也不必那樣大題小作。」此事就丟開不提了。
可素兒心知肚明,在娘娘的心裡、夢裡,便是又多了條後宮冤魂了。
「素兒,哪一天如果我也教人害了,死了,你會為我掉眼淚嗎?」喬婉突然問。
素兒臉色一白。「娘娘別這麼說話,不吉利。」
「我是問如果。」她眸光低垂,輕輕笑了。「其實,這世上又有誰能不死?」
昨日猶是花開富貴滿枝頭,今朝已是落花春盡俱付風。
「娘娘,靜王爺若是知道您這般消沉喪志,他會不開心的。」素兒別無他法,只得搬出法寶來。
喬婉微微一震,迷濛的眸光漸漸恢復清晰專注,「對,我在胡說八道什麼呢?王爺對我寄予厚望,我們還有白首之約,我怎麼能教他失望?」
「既是如此,主子更該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素兒送上一盅用紅泥小火爐熱好的燕窩粥,「來,娘娘多喝點,燕窩滋補養氣,夜裡也能睡得好些。」
「謝謝你,素兒。」她看著貼心侍女,眼圈兒一紅。
「主子跟素兒客氣什麼呢?」素兒溫言笑道。
喬婉心頭一暖,唇畔漾起一抹窩心的笑容。
第7章(2)
喬婉縱然貴為皇貴妃,可仍舊每日晨起,便得依禮向母儀天下的皇后請安行儀,連半點規矩也不出錯。
皇后心機之深沉,可比當年的春妃強過太多,每當後宮姊妹相聚之時,也是親親熱熱地挽手喊婉妹妹。
「娘娘萬福。」喬婉款款欠身行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