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春這番話簡直是火上澆油,信武帝本就生性多疑,兼之貴為九五之尊,又豈能容許自己的妃嬪有偷人嫌疑?不管如何,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來人哪!」信武帝神情陰沉慍怒,「先把婉貴嬪押起來,朕明日一早要親自審問個清楚明白!」
喬婉強忍住向朱爾靜求救的衝動,抬起蒼白的臉,背脊挺直。「既然皇上對鄙妾的清白有所疑慮,那麼鄙妾懇請皇上將我打入天牢,直待查明真相!」
見喬婉如此烈性堅決,信武帝反倒有些遲疑了。
怎麼說婉貴嬪也是堂堂鎮國將軍之女,平時又是溫柔謙和,素來不曾與其他妃嬪生事,今晚之事看起來雖是嫌疑重重,然則沒有真憑實據,要是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治了她的罪,難保旁人不會說閒話,況且……
信武帝瞥了朱爾靜一臉苦笑無奈的無辜神情,心裡不禁猶豫了起來。
他這堂弟的身家性命全捏在自己手裡,避嫌躲事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蠢到為了區區一個後宮女子,犯下這等殺頭大罪?
見信武帝眉眼間略微鬆動,喬婉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晶瑩大眼盈盈望著他,語氣裡透了三分幽怨悲慼。「皇上,這中間確實有人故意陷害鄙妾與靜王,求皇上為婉婉作主。」
「你說我誣陷你?笑話!」杜子春逮著機會,非咬死她不可。「誰能證明是我誣陷你?明明就是你自己下賤──」
「本宮可以作證。」一個從容的女聲緩緩響起。「婉貴嬪所言,句句屬實。」
眾人驚異地齊齊望去,只見身著一襲繡金鳳袍,端莊富貴的皇后在宮女隨侍領路下款款而來。
前頭領路的,正是素兒。
喬婉一顆懸在半空的心,霎時回到了原位。
一旁的朱爾靜依然閒適的負手而立,俊美含笑臉龐透著一絲看戲的濃厚興味。
「皇后?」信武帝一怔,一個箭步上前相扶。「雨才剛停,地上還濕著,皇后身子向來不好,怎沒好好在宮裡歇息,萬一受了風寒可怎麼好?」
「謝皇上關心,臣妾很好。」皇后幸福地笑了笑,眸光緩緩游移,最後落在杜子春臉上。「不過臣妾忝掌後宮之權,今晚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又怎能袖手旁觀,任憑一些居心叵測之人,離間皇家手足之情,甚至誣蔑後宮淫亂。」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素來寬容大度,對於後宮姊妹們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也不分青紅皂白便來替人說情。」大吃一驚的杜子春迅速定下神來,嬌聲嗤道,「可娘娘,難道您就不怕被人利用了嗎?」
「萬歲容稟。」皇后看也不看她,只轉過頭對信武帝淺淺笑道:「若靜王爺和婉貴嬪真有私情,真要相會,婉貴嬪又怎會差人到臣妾宮中相請,說春妃娘娘夤夜邀約至桃花水榭賞雨喝茶,要臣妾來湊這個熱鬧呢?」
「是啊!朕也覺得怪……」信武帝恍然,「若依皇后所言,此事大大不合理,內情確實不單純。」
杜子春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嬌眉橫豎,又驚又怒地瞪著皇后和喬婉。
好,這兩個賤人當真要跟她杜子春鬥上了?!
「皇上……」她突然掩面嚶嚶哭泣了起來,豐潤誘人的身子整個賴在信武帝懷裡扭動,邊哭邊跺腳不依嚷道:「如此說來,那肯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春兒了!皇上一定要為春兒作主呀!」
情況急轉直下,眾人皆是一怔。
杜子春一反方纔的潑辣嬌橫,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方纔入夜,便有人到牡丹殿通風報信,說是靜王和婉貴嬪私通相會。春兒一聽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當真有人膽敢穢亂後宮,一時心急,又為皇上不甘,這才顧不得求證實情,就直接稟報皇上……皇上,春兒有罪,可為皇上的這片真心,天地可表呀!」
她好一套聲淚俱下、唱作俱佳,惹得皇后臉色冷漠,喬婉大開眼界,朱爾靜抱臂閒閒看戲,只差沒鼓掌喝彩叫好了。
其他內侍宮女護衛個個也看得傻眼了。
「好好好。」信武帝美人在懷骨頭都酥了,心自然更加軟得一塌糊塗。「朕當然知道愛妃你全是為朕著想,這才誤會了朕的皇賢弟和婉貴嬪。放心,朕必定為你們作主。對了,那個妖言惑眾、詆毀朕的皇賢弟,還險害了朕的嬪妃的大逆不道之人究竟是誰?朕必不放過他!」
「皇上明察,」杜子春暗自鬆了口氣,面上依然幽怨,嗚咽道:「肯定是司花那個賤丫頭日前砸壞了臣妾心愛的花瓶,被臣妾責罵了一番,這才懷恨在心,受人唆使挑撥,特意設計陷臣妾於不義的。」
「好個欺主逆上的賤人!」信武帝大怒。「來人!速速前往牡丹殿將她給朕押入慎刑司,嚴刑拷問,一定要揪出幕後那個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的主使者!」
「屬下遵命。」左右侍衛應聲。
「問完了,打死拖下去餵狗!」
「是!」
第5章(2)
在信武帝雷霆震怒過後,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裡。
皇后高貴美麗的容顏面無表情;杜子春猶黏著皇上,不忘可憐地吸吸鼻子,一個勁地往信武帝懷裡鑽;喬婉眸光低垂,掩住了所有真正的心思。
而從頭到尾佇立在一旁的朱爾靜,終於打破沉默,歎了一口氣,「唉。」
信武帝這才想起被冤枉的御弟,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假意熱切笑道:「皇賢弟方才怎麼也不為自己的清白辯解呢?害得朕一時心焦誤事,險些就鑄成大錯。」
「臣弟情知皇兄天縱英明,又怎會受小人蒙蔽,誤會自己的兄弟呢?」朱爾靜攤了攤手,無奈的笑笑。「不過今晚臣弟確實受驚不淺,怎麼也沒想到興匆匆趕赴皇兄之邀,結果卻是……唉,看來臣弟還是適合回江南過那等吃喝玩樂、富貴閒人的快活日子,這京師的複雜人事,臣弟可招架不住呀!」
信武帝自知日後若想要暗地剷除異己,保全自己仁君之名,恐怕還是得多多倚仗這個「皇賢弟」,因此連忙笑慰道:「都是些婦道人家爭風吃醋惹的禍,皇賢弟一向對朕忠心耿耿,朕又怎會為了旁人三兩句閒話就懷疑自己的兄弟呢?你便安心在京師住下,且先不忙回去。」
「謝皇兄諸多愛護。」朱爾靜有些遲疑,「可不瞞皇兄,臣弟此番進京也已逗留半月之久,府裡那些心愛的花花鳥鳥也不知下人們有無悉心照顧,還有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對銀泡眼兒的金魚,臣弟都還沒來得及瞧上一眼,還有還有──」
信武帝不禁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兄弟,男子漢大丈夫成日種花養魚逗鳥像什麼樣?正所謂玩物喪志,你可也別太入迷了。倒不如多用點心,日後好成為朕的心腹股肱,為朕分憂解勞呀!」
「臣弟自知玩心重,有負皇兄厚望。」他揚起一抹微笑,「不過皇兄有命,臣弟往後當自我期勉,不教皇兄失望。」
「好!好!這才是朕的好弟弟呢!」信武帝難掩喜色。
這小子儘管聰明,可偏是個胸無大志的,如此甚好,這樣將來在他的訓練之下,必定能為他所控制,成為他拔除異己的一大殺手。
喬婉可以看得出,爾靜哥哥是更近信武帝身側一步了。
她藏在袖子裡的粉拳緊握,強忍住為他終於贏得皇上信任的滿心歡喜,渾然忘卻了自己方才險些中計的害怕。
處變不驚,轉眼間化逆境為順勢,她的爾靜哥哥當真好了不起啊!
喬婉心下一熱,覺得整個人都安心了起來。
「今日也晚了,各自無事都回去吧。」信武帝宣佈,對朱爾靜一笑,「皇賢弟,明日就讓皇兄設宴款待你,一來當賠罪,二來就當為你壓壓驚吧。」
「謝皇兄。」他拱手微笑。
皇帝與皇后先行,杜子春不甘心地緊跟在後,朱爾靜優雅漫步間,若有似無地瞥了她身後的素兒一眼。
儘管不敢光明正大望著他的身影,可始終暗暗關注著他一舉一動的喬婉見狀,心一震,隨即會過意來。
這一夜的漫長,還未終止。
歷劫歸來,安然回到茱萸苑的喬婉卸下珠環、外袍,烏黑長髮如瀑般垂落在腰際,僅著雪白軟緞繡花內裳坐在床畔,目光不安地時時望向緊閉的房門。
在連番遭受刺激驚嚇之後,她已是心神耗弱、疲憊難當,可是牽掛著重重的心事,教她又如何睡得著?
終於,素兒悄然無聲地推門而入,迅速掩上門,落了閂。
她急急起身,抓住了素兒的手。「怎麼樣?」
「主子穿得單薄,素兒先把窗關上,免得您著涼了。」素兒先將她攙扶回床,而後藉關窗之時,銳利目光閃電般掃視過外頭,確定無人之後,才拔下簪在髮髻上一支紗花,恭敬地遞給了她。
喬婉急切地將那支繞纏得生動美麗的紗花拆解下來,展開輕紗仔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