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信武不懂得珍視婉婉,令他忿忿不平,可倘若朱信武當真夜夜臨幸婉婉,他光想就快發瘋了。
然而婉婉若不能得朱信武專寵,又於他大業有礙,那麼他倆為此所做的慘烈犧牲不就白廢了?
朱爾靜,你究竟想怎麼樣?!
他只覺心如刀割,呼吸困難了起來,拿著琥珀杯的修長手指微微顫抖。
就在此時,清脆空靈琴聲幽幽響起,彷彿劃開了陰鬱的沉沉烏雲,隨之清雅婉轉琴音若顆顆珠玉輕敲,又宛若晶瑩雨水點點彈落湖面,令人不由得靜下心來,細細聆聽。
眾人不禁屏息了,所有訕笑的、嫉妒的、厭惡的眸光在這一瞬間彷彿全消失了,天地之間,唯有此琴此景……
朱爾靜凝神專注地望向纖手輕撩,琴弦顫動,琴音倏地盤旋而上,繼而緩緩輕落,化作曲意纏綿呢喃的喬婉……
她眸光未抬,像是全神貫注於彈琴,可他卻知道,她是藉著琴聲向自己傾訴千言萬語、綿綿衷情。
因為此時此刻,縱然他們兩心相依,卻誰也不能朝對方再多看一眼。
朱爾靜眼眶濕潤,胸口灼熱,一顆心糾結得更緊了。
入夜,下了一場雨。
喬婉佇立在窗口,望著琉璃瓦簷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滴,清麗容顏籠罩著一抹淡淡輕愁。
「娘娘,春妃娘娘差人來,說請您至上林苑中桃花香榭一敘。」潔兒急步進來稟告。
「這麼晚了?」她一怔,回過頭來。「春妃娘娘可有說是什麼要緊事?」
「娘娘,牡丹殿那兒的人可蠻橫了,就連來傳話的大丫頭都凶巴巴的,好似您成天沒事,就等著被他們家的春妃娘娘支使來支使去的。」潔兒每每想起就難掩氣憤。
「快別胡說,要是讓人聽見可就不好了。」她連忙搖搖頭,神情謹慎。「知道嗎?」
「可婢子說的都是真話……」潔兒還理直氣壯。
喬婉注視著今年十六歲,天真單純得就像自己當年的潔兒,不禁感慨萬千。
「想當初我剛進宮時,也是個頑皮的,想什麼便說什麼。後來撞得頭破血流了才知道,這後宮豈是容許我們說真話的地方?」她幾乎忘了那種天高地闊、自由自在的滋味了。「心直口快,在宮裡從來就不是件好事。」
潔兒吐了吐舌。「婢子也曉得自個兒嘴快,幸虧服侍到娘娘您這麼好的主子,要不婢子恐怕早被攆出宮去了。」
「要當真能被攆出宮,恢復自由之身,那還是你的好福氣呢!」素兒捧著一盅安神茶跨過門檻走進來,「怕就怕遇上了個蠻橫的主子,亂棍打死了你,還不是當條狗似的往化人場一扔?」
「素兒姊姊,你幹嘛老是說這麼恐怖的話呀?」潔兒嚇得猛眨眼。
「好教你知道厲害。」素兒恫喝她,「瞧你以後還敢不敢口無遮攔,替主子招禍。」
「不敢了不敢了……」相較之下,潔兒還更怕這個不苟言笑的侍女姊姊。「潔兒發誓,以後絕對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亂說話了。」
「我賭你一走出這個門就忘了。」素兒沒好氣道。
「素兒姊姊,你好瞭解我喔……」潔兒傻笑。
縱然滿腹心事,喬婉還是不禁被她倆逗笑了。「好了好了,要再耽擱下去,咱們三個待會恐怕都得挨上春妃娘娘的亂棍了。」
「可外頭正下雨呢,主子真要去?」潔兒睜大眼問道。
「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還請娘娘三思。」素兒也謹慎地道。
她略一沉吟。「那這樣吧,潔兒陪我去,素兒,就勞煩你到皇后娘娘那兒稟一聲,說春妃邀約桃花水榭,如若皇后娘娘不棄,或者願意同我們一起靜夜賞雨喝茶。」
素兒眸光一閃,略覺寬心。「是。」
潔兒疑惑地看著自家主子,「可皇后娘娘會答應嗎?」
「她會的。」喬婉嫣然一笑。
如今春妃氣焰正盛,對皇后娘娘來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能多拉攏一個過來共同對付春妃,又何樂不為呢?
至於將來,就看屆時局勢又怎生變化了。
第5章(1)
夜雨迷離,石階濕滑,雖是十步一盞琉璃燈,照亮了上林苑幽徑,可光暈不及之處,依然昏昏暗暗,彷彿藏著幢幢陰影。
夜深了,喬婉也不好驚動內侍,命他們抬軟轎送自己前去,只是讓潔兒在前頭提了珠貝燭燈照路,並打傘一路陪行。
桃花水榭就在不遠處,可她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心頭卻像是沉甸甸地壓著重物般,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是夜深人靜,淅瀝瀝的雨聲教人聽得心生不安。
春妃不至於那般沉不住氣,想在桃花水榭裡把她給解決了吧?
那麼笨的法子,料想春妃也不會用,可她就是摸不透春妃袖子裡藏的究竟是什麼玄機?
而且她總覺得一路行來,好像有哪邊怪怪的,可就是尋思不出個頭緒。
不遠處,桃花水榭那兒佇立著一個身影,負手背對著她……
爾靜哥哥?!
喬婉腦子轟地一聲,霎時再也無法思考,心口怦然狂跳,雙腳自有意識地快步奔向前去。
「貴嬪娘娘?」潔兒愣了下,急忙跟了上去。
幸虧這麼一聲叫喚,朱爾靜背脊一僵,閃電般轉過身來,含笑臉龐霎時一僵。
她眼眶盈淚,滿心都是備受煎熬的相思之情,衝動地就想奔進他懷裡。
「這不是婉貴嬪嗎?這麼巧?」朱爾靜迅速後退拉開距離,嘴角浮起詫異的笑容。
一聲「婉貴嬪」像記火辣辣的耳光摑上她的臉,瞬間生生打醒了情思纏綿苦盼的喬婉!
電光石火間,她整個人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杜子春。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原先三步一崗、十步一衛的守衛都不見了!
一定是杜子春那身為御林軍統領的胞兄事先命人撤了崗,否則她又怎會一路行來都沒瞧見半個守衛人影?
這是個圈套……喬婉心下竄過一陣惡寒,讓她不禁打個冷顫。
「鄙妾參見靜王。」她用盡力氣才壓抑下驚懼,勉強擠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不安,不解的問:「怎麼靜王也在此地?難道您也接到了春妃娘娘的芳諭邀約,到這桃花水榭來賞雨品茗嗎?」
「實不相瞞,本王是接到皇上口諭,要本王來此桃花水榭,與萬歲爺共謀一醉。」情知四周必定有春妃耳目,朱爾靜一邊談笑如故,眸底卻暗藏狂怒之色。
中計了!
朱爾靜抑不住滿心怒火翻騰,萬萬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竟一時大意,中了這等拙劣之計。
他心念一轉,迅速鎮定下來。
喬婉臉色卻蒼白若紙,她努力穩住微顫的身子,一面刻意環顧四周,一面提高聲音問:「潔兒,春妃娘娘那兒派來傳話的大丫頭是不是說錯地方了?這兒明明就是萬歲爺要和靜王飲酒之處,我們這些閒雜人等豈可斗膽冒犯?」
潔兒也慌了,急忙大聲嚷嚷:「回貴嬪娘娘,婢子聽得很仔細,牡丹殿那位司花姊姊確實說,是春妃娘娘要約主子到桃花水榭來的!」
「難不成那位春妃娘娘是瞧本王這閒散之人不順眼,沒那個資格單獨和皇上飲酒談天,所以故意派你們來監視本王的嗎?」朱爾靜含笑的俊臉瞬間勃然變色,「說!是也不是?!」
喬婉嚇得一個哆嗦,眼淚幾乎墜了下來。明明知道他發火是故意演一場戲給暗處裡的人看的,可是、可是……
「王、王爺息怒,鄙妾萬萬不敢對皇上和王爺有何不敬之心──」
「好了好了,朕已經看夠了!」硬被春妃好說歹說,自暖呼呼的龍床上拉來「捉姦」的信武帝一肚子氣,忍不住瞪了身畔懊惱的愛妃一眼。「春妃,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杜子春一時也慌了手腳。
「你不是說撞見婉貴嬪勾引靜王,深夜私會,還要朕火速趕來親睹此事,結果你給朕看了什麼?不就是誤會一場嗎?」
「不是誤會,萬歲爺方才不也瞧得十分清楚,這婉貴嬪一見靜王身影,非但沒有受驚退卻,反而忙不迭地迎將上去。」杜子春反應極快,緊緊勾攬著信武帝的手臂,語氣尖酸地道:「若不是私會,她一個後宮妃嬪深夜到這地方做什麼?而且皇上您看,婉貴嬪淚珠兒還在眼眶裡打滾,一副癡心的模樣。」
「這……」信武帝瞇起雙眼,也不由得猜疑了起來。「婉貴嬪,朕待你不薄,難道你當真如此下賤無恥,膽敢勾引朕的御弟──」
「皇上!」喬婉喉嚨發乾,臉色慘然。「鄙妾行得正坐得端,是春妃娘娘不知何故蓄意誣陷,請皇上明察!」
「我怎麼冤枉你了?」杜子春在一旁冷笑,好整以暇地瞥了瞥一臉似笑非笑、卻始終默然不語的朱爾靜。「自那日皇宴之後,本宮就看出來你為靜王失魂落魄,可本宮萬萬沒想到你竟如此膽大包天,居然在上林苑就勾引起了靜王爺。你說,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