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啊,他很高興,他和她的愛情開啟,正式上路,他很高興,不屬於他的那段戀情終於過去,他有能力愛另一個可愛的女人。
他和杜絹的未來,他來掛保證,只有幸福沒有陰霾。老話,他對自己總是充滿信心。
終於會議開完,他拿起手機,想要打回家,問問她翻譯的進度,問她晚上要不要跟他回家,媽媽做了牛腩火鍋,再問問她,今天……她想不想他……
這些話很惡,他知道。
尤其像他這種人,說什麼都不會和甜言蜜語搭上關係,但他在雜誌裡面讀到,要拉長愛情的保鮮期,適度的甜言蜜語是必需品。
「適度」的界線在哪裡,他並不清楚,於是他決定讓甜言蜜語「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有趣對不對?他居然從雜誌裡去學人家如何保鮮愛情,沒辦法,對於愛情,他是新手上路,需要諸多學習。
「總經理。」新秘書叫他。
蔣昊回頭,這個秘書是杜絹幫他訓練的,比以前那幾個都好用,但還是沒有杜絹好。
「什麼事?」
「有一位周瑩青小姐來找你。」
「瑩青?」喜出望外,他們快兩年不見了。「她在哪裡?」
「在會客室。」
她回台灣?真難得,他還以為她和禹升只會在年假期問回國探親。
「我知道了。」他加快腳步,往會議室走。
他打開門,瑩青應聲回眸,看見他,她歪歪頭,兩顆眼淚忍不住順著頰邊滑下。
「怎麼了?那麼想我。」他走向她,雙臂展開,瑩青立刻撲向他。
「很想、想得不得了。」
「想我不會早一點回來,幹麼老待在國外?」
「沒錢買機票嘛。」
「說什麼鬼話,禹升賺錢不努力嗎?我馬上開除他。」
畢業之後,禹升被他延攬,在自己旗下工作,他回國、禹升留守美國,替他坐鎮。
「我和他離婚了。」話說完,又是兩顆淚珠滑下。
「發生什麼事?」蔣昊皺眉。
這些年,他們吵吵鬧鬧,也沒嚴重到離婚的程度,這次怎會鬧成這樣?
「還不是你那位美艷特助惹的禍。」
「Rose?」
「當然,除了她,你還有多少個美艷特助?」她無可奈何的一笑。
Rose是他的學妹,畢業後在蔣昊身邊當特助,回國前他詢問過她的意見,她說,已經習慣美國社會,不想回台灣,他就把她留給禹升了。
「孩子怎麼辦?」
「他們都那麼忙,哪有空帶小孩,禹升把監護權讓給我。」
「禹升很愛小孩的。」
「再愛也比不過追求一段新戀情的幸福感。」
「他早晚會後悔,你是個好女人。」
「你真懂得安慰人,阿昊,我當年好笨哦,為什麼不選擇你?」蔣昊是最負責任的男人啊,就算不愛,只要是他的責任,他都會負責到底。
「知道自己錯過什麼了吧。」他笑笑,把她摟個滿懷。
「知道了,可是……人非聖賢嘛……」她說完,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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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前幾年,杜絹總是害怕雨天,只要下雨,她就躲在屋裡,哪裡都不去。
同學笑她,說:「看清楚,天空是下雨不是下刀子。」
她只能苦笑說:「沒辦法,我是巧克力做的。」
現在,明白了,她不是害怕雨,她怕的是那個下雨的夜晚。
她想了很久,從頭到尾,把過去的十年想過一遍,想她的愛情冷感症、想她的快樂糖衣、想她始終躲避的恐懼……她不是躲別人,她躲的是自己啊……
於是,她開始自言自語,對著鏡子和自己的潛意識與罪惡感說話。
在恨完、哭完、自責完之後,她逼自己正視眼前。
十八歲的她可以選擇躲在蝸牛殼裡,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二十八歲的她再這麼做,未免幼稚。
她說服自己,那些已經是陳年舊事,她回不去、改變不了,人生裡欠下的、負累的,只能等到來生再償。至於未來……那是一條再累、再疲憊,她都無權退縮的路。
既然不能退縮,她只能挺直肩背,繼續向前走。
二十八歲是很成熟的年齡,她有本事戴上面具繼續假裝快樂,有能力承擔罪過,有能力一個人過……
把臉洗乾淨,杜絹淡淡地勻上一層粉,把頭髮梳理好,然後打電話給阿凱,並從他的回答中,證實自己的想法。
蔣昊知道她最不堪的過往,知道她為一段不成熟愛情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難怪他的態度驟變,從排拒到接納,從冷漠到口口聲聲愛她,他對她一天比一天好,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難怪他總是送她八朵玫瑰,他企圖補償,企圖用很多糖漿,沖淡她潛意識裡的苦澀。
她知道他是很有責任感的男人,十八歲的時候就知道,所以她確定,只要找上門,告訴他孩子需要父親,無論如何,他都會收留她。也許五年、十年,慢慢學會適應她、愛上她。
那時候啊,她是那樣信心滿滿,誰想得到,會碰上瑩青姊,碰上一個淒楚寒冷的下雨夜。
她討厭下雨,雨水總是打亂她的計劃,可是今天,天空又下起綿綿細雨。
她撐著傘,不開車,漫無目的的在台北街頭走著,她需要更多的時間沉澱,她要做足準備才能面對蔣昊,她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
說什麼?
說她討厭自己、討厭背負著兩條生命的自己。
說她憎恨自己,恨自己把包袱丟到他身上去。
說她厭惡自己,把任性的決定歸納於太年輕,任性地要人為她負責。
而這些「討厭」、「憎恨」、「厭惡」,皆與他無關。
十年前她就心知肚明,他愛的人是瑩青姊,她根本沒有權利逼他作什麼決定。雖然十年後,冥冥之中他再度碰上她,家人又逼他接起另一個責任……他真的可以不理會的。
人人都欺他擅長負責?人人都相信他的肩膀夠寬厚,可以扛起所有?
不必了,真的不必,她已經夠成熟,有能力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
也許她再不能像現在這般愜意自得;也許她又得回到從前,讓自己的微笑是為了跟世界合作而不是因為快樂;也許她又要獨來獨往,自欺欺人,高唱「孤獨是種最佳享受」。
也許……沒有他的生活會讓自己失落,但是她二十八歲了,這些,她都可以忍受。
其實她可以用更簡單的方式結束,比方留一張紙條,或者再給他一片菩提葉脈,告訴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心無愛情,她又何必當他的塵埃?
但他嘴裡說個不停的「我愛你」,讓她混淆了。
她不確定,他的愛情是出自嘴角或是心底,她不知道在「我愛你」三個字中間,有沒有包含罪惡感?
她決定再寵自己一回,她要和他談開,要確認他的愛情是真心誠意或只是責任戚,她就可以決定留下來或者將皮包裡的離婚協議書拿出來,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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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的回答有一絲勉強,她……絕對不勉強。
他和瑩青談了多久,五個鐘頭有吧?!
他們和以前一樣,話匣子打開就斷不了,談大學教授、談那年大大小小的比賽,談他們年輕氣盛的夢想。
「真希望不要長大,要是能停留在大學時期,不知道有多好。」瑩青靠在蔣昊的肩膀上,兩人一起看著落地窗外霓虹燈閃亮。為什麼人要長大呢?
「我可不希望,我喜歡現在。」
「對啊,你現在是個精英,不像我,什麼都不是。」
念同樣的書,蔣昊變成老闆、禹升當經理,而她……成了不折不扣的黃臉婆,生命對她,不厚道。
「你是個很好的母親。」
「我不好,我的孩子愛外婆比愛我還多。」才回台灣幾天,兒子的心就讓母親收買了。
「你讓禹升無後顧之憂,專心衝刺事業。」
「可當他事業有成,他希望共同分享成就的女人不是我。」
「你真的確定他是外遇,不是自己多心?」
「先生,我們都離婚了。」她搖頭苦笑。「我見過那個Rose,很典型的女強人,精明、能幹,比起當年的我毫不遜色,他和她是旗鼓相當的兩個人。我只是很埋怨,既然他要的是那樣的女生,為什麼當年要求我放棄一切,以照顧家庭為己任?」
「男人往往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這回,我確定了他要的是什麼。」
所以她要變回女強人讓他驚艷,還要讓他後侮……儘管無聊又沒意思,她就是想看見他眼底的後悔。
這是她最後的驕傲。
「你們都談清楚了?」
「談清楚了,他說我沒有進步,無法分享他的心靈。我不會死皮賴臉,我有我的自尊,不愛就是不愛了,我真的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