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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千尋

  「你和瑩青姊在一起了,是嗎?」杜絹質詢的口氣,咄咄逼人。

  禹升的質疑讓人難受,杜絹的咄咄逼人更讓他難消化,更何況她的口氣太惡劣,沒有人可以耐心跟她溝通。

  「我有義務跟你交代我的感情世界?」他也不釋出善意。

  「沒有嗎?我們已經上床了不是?!」她知道她的表情像潑婦、口氣像糟糠,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你以為上床代表什麼?你有沒有聽過一夜情?如果每個和我上過床的女人都有權利來過問我的感情,會不會太有趣?」他嘴角啣著譏誚。

  她的付出只是一夜情?上床對他而言和刷牙洗衣一樣,普通而無趣?不知道什麼東西碎了……杜絹聽見碎裂聲,低頭卻找不到破碎的東西。

  「所以那夜對你……沒有半點意義?」她泫然欲泣。

  她那麼珍惜的自己呵,在他眼裡只是敝屣。

  「你認為應該有什麼意義?」

  「即使我付出所有,你仍然不在乎?」她的嘴角在發抖。

  「你期待我有什麼表現,不是你自願的嗎?我並沒有勉強你。」

  轟!她被原子彈炸到了。

  他說得對,從頭到尾都是她自願的,她自願愛他、自願對他溫柔、自願纏他、自願為他說故事、自願告訴他,她的耐心比誰都多,她自願送出貞操、自願為他害死母親,自願啊……她做了那麼多自願的事,有什麼資格質問他的表現?

  通通是她的自願啊。誰知道,她的自願帶給他多少困擾?

  「你從來沒愛過我。」她茫然若失的眼神對著他,競呵呵笑起來。

  這句話,不是問句,是再次提醒自己,「一相情願」是多麼可笑的事情,連阿凱都看出來了,她怎能再自欺?

  「我從來沒騙過你。」

  她緩緩點頭,說得好,他從沒騙過她,是她「自願」送上門,被欺、被冤,怨誰啊?

  「不管我再盡力,你都不會回心轉意,對不對?」笨問題,他幹麼要回心轉意,他和瑩青姊明天就要結婚了呀。

  蔣昊沒回答,她臉上的淒楚讓他的心跳漏拍。

  好好笑哦,說到底,全世界的人都是對的,錯的是她,是她啊!

  杜絹的心被擰了,扭得不成形,碎的、破的、爛的心,掉滿地,它們在嘲笑她的無知。

  白癡,她怎會以為一分耕耘就得一分收穫?她怎能以為愛情和唸書一樣,工夫下得多就會拿高分?她怎麼相信,只要她的愛夠滿、夠多,金石為開、天地動容?

  他說得多清楚明白,都是她自願的呀,他需要負什麼責任?

  沒有人叫她固執、沒有人逼她愛他,蔣昊甚至沒有告訴過她,只要你夠愛我,我就許你—段愛情……

  瘋狂了,憤世嫉俗了,她忍氣吞聲做什麼?潑婦罵街才能彰顯她的憤懣!

  「你確定瑩青姊愛你?會不會轉過頭,她又把你拋棄?」她冷笑。

  「我不在乎她會不會回饋我,我對她,通通是我的自願。」

  多好,又是「自願」!他是不是想提醒她,自願了就別怨恨,自願了就算吃虧也別叫囂?

  辯不到,她就是要叫囂。

  「當那麼多年的好朋友,我居然不知道瑩青姊這麼厲害,可以同時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也許在床笫間,我應該向她討教。」她輕笑兩聲,譏諷。

  「閉嘴,不准你污辱瑩青!」她的譏諷鼓動他爆炸,衝上前,他扭住她的手臂。

  「我是在誇獎她,也許是我的表現不如她,才留不住你。」

  「你以為瑩青和你一樣,需要靠肉體來留住男人?!」他氣得語無倫次,話飆出口,方覺傷人。

  成功!杜絹受傷了,停擺的怒氣頓時消散。

  果然,人必自侮,才會受辱,她放蕩的行為果然讓他輕賤了去,人盡可夫的妓女啊……媽媽半點沒錯。

  她被刀劈了,狠狠的一刀,痛呵……她痛得張口卻無法呼救,她的每根神經都在燃燒。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你來只是為了找我吵架?」蔣昊強迫自己壓下怒火。

  低頭,她吞下委屈,再抬眉,笑得讓人痛心。「如果我再出賣一次肉體,能留得下你嗎?」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搖晃她,企圖搖出她兩分理智。

  留不住,即使她再出賣一次肉體。她在心底替他回答。

  「你知道水仙花的故事嗎?」

  不等他回答,杜絹逕自往下說:「仙女Echo惹火天後,她罰Echo再也不能說話,只能重複別人說過的話。有一天,她愛上美少年Narcissus,可是她不能對他說情話,只能躲在一旁重複Narcissus的話。

  「Narcissus以為聲音來自水中的倒影,漸漸地,他愛上水中的自己,他碰觸不著愛人、日漸憔悴,被眾神變成對影自憐的水仙。而Echo讓悲傷侵蝕身體,變成了回音。」故事說完了,她抬頭看向蔣昊。

  「你想表達什麼?」

  她擦掉頰邊淚水,抬高下巴,假裝淚水出現是因為眼睛太累,而不是心已倦。「我不當Narcissus,不顧影自憐,不愛上虛幻的空影,我不要讓自己變成水仙……」

  淒然消失,堅韌浮現,她緊咬住唇辦,用痛覺提醒自己錯得多麼荒謬。

  「然後呢?」蔣昊不理解她的改變,今夜的杜絹,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

  「我會徹底忘記你,我會把你從我的世界除名,萬一哪天我再出現,只有一個原因——我要報復!」

  「報復?」他失笑。「你要報復我什麼?」讓她失去處女膜嗎?

  她搖頭,嘴角掛起一抹殘酷的微笑。

  「報復你讓我變成殺人兇手。」

  丟下話,她抬頭挺胸,走出他的家、他的門。

  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滂沱大雨,她走入雨中、全身濕透,在這場愛情中,她無法全身而退。

  她不哭,她要活下去,就算變成殺人兇手,也要活著。她要活著受懲罰,活著讓罪惡感折磨她,她要活在沒有愛情的世界,活在痛苦深淵。

  活著吧,背負起弒母弒子的罪惡,走過長長的一輩子……

  她好痛,痛得張口卻無法呼救,她的每寸神經都在燃燒。

  杜絹記得那天的雨水好大,視線在雨水中模糊了焦點,她跌跌撞撞闖入一間燈光昏暗的婦產科,抓著老醫師的手哭號著,「救救我,我完蛋了,請你救救我……」

  她躺上冰冷的手術檯,心裡想的不是腹中那條小生命,她想的是母親的怨懟,想她的冷笑。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總有一天,你會嘗遍我嘗過的苦頭,總有一天啊,你會瞭解,死了比活著輕鬆。

  她終於嘗到了,她寧願死,也不願背負這樣重大的痛苦,一條生命,她作主他來,卻又作主他走,她狠毒惡劣,她是全世界最壞的女人。

  手術結束,沒聽見孩子的哭聲,她抓住醫師的白袍問:「為什麼孩子不哭?」

  醫師苦笑說:「他還來不及學會哭。」

  是還來不及啊,來不及學會哭、來不及學會埋怨、來不及把這個壞媽媽的臉記牢,就死了?

  她多狠心啊……難怪媽媽說,她為什麼不要一生下來就死掉,為什麼不?

  鬆開,卡片從杜絹手裡落下。

  壓抑的記憶如潮水般,向她蜂擁而來,淹沒了、窒息了她,她失去作用的淚腺重啟,濕鹹漫過她每寸知覺。

  她是兇手,十惡不赦的兇手,她捏死兩條命,她會遭到報應,一定會……

  千斤重鎚一下下打在她胸口,她的心臟哀號著、她的每個細胞懇求著。

  為什麼不死呢?死了就好啦,她死,換兩條生命活下,她不存在,換媽媽快活一生,為什麼她不死啊……

  恍惚間,她發現自己站在陌生的房間裡面。

  這裡是哪裡?很久很久,她才想起來。

  哦,對了,她結婚了,她離那個殺人的夜晚很遠,她考上大學、她工作,她是個稱職的秘書,然後她結……婚……

  天……繞過地球一圈,她還是嫁給蔣昊?

  頹然坐倒在地板上,她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麼,為何苦苦糾纏?蒙住臉,淚水自她指縫間婉蜒……

  第九章

  蔣昊在開會中就心神不寧,隱隱約約,似乎覺得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打個電話回去好了,問問杜絹在做什麼。

  最近他們的互動越來越好,像對真正的老夫老妻。

  他很忙、她也忙,兩個人連忙碌都配合相當,晚上他們吃過飯,他幫她洗碗,她整理廚房,做完家事、洗好澡,他們一起進書房,他工作、她翻譯。

  然後,十二點,兩個人有志一同,不必誰去約誰,他們一起關掉電腦、一起上床。

  他們之間的默契,比任何夫妻都好。

  他喜歡在睡前聽她說故事,一個個花草樹木的故事建構起他們之間的愛情。

  愛情……對,他現在很確定了,這是愛情。

  只有愛情才會讓他在短短的時間裡不見面,便對她產生濃濃的思念;只有愛情才會讓他想起她時,連齒頰間都香甜;只有愛情,他才會在腦袋裡劃上八字都沒一撇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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