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裡說無所謂,眼淚卻順著頰邊滑落,心口不一的女人啊……
蔣昊擁抱她,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個女人,他曾經愛過的女人。「要不要到我身邊工作?」
「很想啊,待在阿昊身邊最幸福了,只是……我跟社會脫節這麼久……」
「那就用點心,把脫節的部分銜接起來,你忘記自己是多有能力的女生嗎?」
「全世界只剩下你相信我有能力。」
「當然,你的能力是我親眼認證的。」
「我要說第五次了。」她推開他,對著他的眼睛,表情很認真。
「第五次什麼?」
「我是笨蛋,我應該愛你、應該選擇你,應該把自己的一輩子投資在你這個好男人身上。」
「現在也不遲……」
杜絹打了傘,還是全身濕透,濕答答的頭髮黏在臉頰上,很不舒服,冷氣從空調裡面竄出來,讓她冷進骨頭裡。
她站在會議室外,聽著他們的對話,一句一句,分析他們也分析自己的心情。
會客室的玻璃窗是那種暗處可以看見亮處那種,離下班有一段時間了,辦公室關上燈,暗了,所以會客室裡面的情況,她看得一清二楚,而他們的對話,自半開的門縫裡傳出。
所以,她沒有誤解、沒有偏激,她以很公平的眼光評斷這一切。
他還是愛瑩青姊吧,恨不相逢未娶時,贈君明珠雙淚垂……
何必呢,他們還是那樣契合、那樣知心,錯過第一次,就該盡全力不再重蹈覆轍。
她,不當第二個關禹升,不讓他們再失之交臂十年。
何況他說了「現在也不遲」……
那麼有責任感的他,說出這句話,代表心底已經有打算了吧,而她相信這個打算一定會讓他難以啟齒,很好,她來幫他一回。
這次,她沒衝上前對他咄咄逼人,沒有口出惡言將瑩青姊污辱一遍,只是輕輕把離婚協議書放在秘書的桌子上。
然後很安靜地轉身,很安靜地走入電梯裡,很安靜地走入喧囂的雨夜中。
她討厭下雨天,真的很討厭。
十二點,那是蔣昊和杜絹的說故事時間。
蔣昊的手機響起,才一聲,他就迅速接起。
是杜絹來電。
她說著十年前說過的故事——
「仙女Echo惹火天後,她罰Echo再也不能說話,只能重複別人說過的話。有一天,她愛上美少年Narcissus,可是她不能對他說情話,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重複 NarcissUs的話。
「Narcissus以為聲音來自水中的倒影,漸漸地,他愛上水中的自己,他碰觸不著愛人、日漸憔悴,被眾神變成對影自憐的水仙。而Echo讓悲傷侵蝕身體,變成了回音。放心,我不當Narcissus,我不顧影自憐,不愛上虛幻的空影,我不會讓自己變成水仙。
「我要去旅行了,離婚協議書籤好後,麻煩和我的行李一起寄回老家,我祝福你和瑩青姊。」
她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結束通話、關掉手機,她的心不適合陰雨霪霪的台北,她需要一片蔚藍晴天。
☆☆☆☆☆☆☆☆☆☆ ☆☆☆☆☆☆☆☆☆☆
希臘的天空還是像印象中一樣耀眼。
藍得不真實的天、白得不真實的雲,就像她的婚姻,浪漫唯美得太不真實。
媒體會放過蔣家嗎?應該會吧,聽說這裡的度假飯店一推出就造成轟動,旅遊團已經排到明年年底,只要來過的人肯定會口耳相傳,不必再去製造話題,吸引人們注意。
她來這裡已經十七天,她很久沒度長假了,這次算是一口氣慰勞過去的三年。
累嗎?不累,在這樣美麗的童話國度裡面,沒有人會覺得疲憊。
瞧,她的理論是對的,愛情沒有那麼必要。
有,幸福;沒有,也不至於不幸;生命可以帶給人們的東西太多,不是只有愛情。
她打電話回去,阿凱接的,說他沒有接到離婚協議書和行李。
她不懂蔣昊在想什麼,她不是幫了他一把嗎?為什麼他還不加快動作,追逐幸福?
不管,他不是她的責任區,該做的,她做了,除了母親和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她沒有對不起誰。
手捧一束紫丁香,她走在海邊,風吹過頭髮,將她烏黑亮麗的髮絲翻出一波波發浪。
紫丁香的花語是「初戀的感激」。
沒錯,感激。
她始終感激蔣昊帶給她的初戀,不管尾聲、不論代價,那個暑假都是她人生裡最美麗的夏天。
兩根互勾的手指頭、兩人走過的小徑、深夜的蛙鳴、玉蘭花的清香……一切一切,她感激蔣昊曾經出現。
懷著感激,會讓人們的生活輕鬆。所以她不苦、不悲,只留感恩。
戴著耳機,她低頭和著手機裡的歌聲,輕輕唱歌——
「我想你知道夏天的味道,刻在我心裡永遠抹不掉,就請你給我最後的訊號,我會安靜地走掉下打擾……What's nice let it do,夏天的記憶,已經不能抹去,你的味道連結空氣,我的屋子已經被你佔據,現在的你,到底這個時間還徘徊在哪裡……」
驀地,她的腳步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下。
她抬頭,錯愕。
像是回答她的歌詞般,蔣昊扣住她的肩膀,說:「我徘徊在你生活過的都市、鄉下,我踏過你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為什麼來?」
她不解,她成全他了啊,他不必再讓責任壓得喘不過氣,她親手為他解除魔繩,讓他自由自在,無牽無絆,專心飛向幸福所在。
「我的妻子蹺家。」
「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她搖頭,這不是好藉口。
「我把離婚協議書撕掉了。」
「為什麼?」
「除了『我要你』,還有第二個答案?」
他怒瞪她,才十七天,他的太太就變笨,是不是這裡的食物有問題,還是這裡的紫外線會射傷人類的腦細胞?
「我親耳聽見瑩青姊說:『我應該愛你、選擇你,應該把自己的一輩子投資在你這個好男人身上。』而你回答,『現在也不遲。』」她不要讓自己變成他遲到的理由。
「現在也不遲的下一句是——『把你的能力投資在我這個好男人身上,幫我再創事業高峰吧』。」
當他看到秘書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時,就知道她聽錯了什麼,人啊,連面對面說話都會錯解對方的意思,何況是竊聽得來的訊息?
這幾天,他翻箱倒櫃,試圖找出一點點線索。
她不在,他的心跟著遺失,他無法做事、沒辦法定心,愛上她、失去她,讓他陣腳大亂。
第一次他明白,原來愛情這樣傷,比想像中更困難,她躲開,幸福快樂也一併躲起來,任他拉開喉嚨抗議大喊,愛情仍然不聲不響。
第一次他害怕恐慌,怕她搗起耳朵,再不肯聽他說愛她,怕她閉上眼睛,再不肯看清他的心情。
第一次他知道,他無法失去她,就算用全世界,他也要換回她。
他懂了,她是對的,愛情真的很危險。
「為什麼?」杜絹歪著頭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放棄?」
「我就是不放棄,才丟下公司,跑來這裡找你。」
「瑩青姊怎麼辦?」
「她不是我的責任,該負責任的人是禹升、是她自己,不是蔣昊。」
「所以……我是你的責任?」
「對。」他回答得篤定。
「恭喜你,責任解除,我可以替自己負責。」她看著他的眼裡,波瀾不興。她努力克制心情,努力表現出自己很好,不靠他,她的人生也會平安順利。
「問題是,我熱愛負起你這個責任。」
二話不說,他把她抱進懷裡,二話不說,他吻住她,輾轉吸吮,吮進她的氣息、她的味道、他的相思……
他不放開她,就算她在推拒。
他加深這個吻,不管旁邊有沒有人。
他的吻由激烈狂野轉而溫柔,一個接一個的細吻,落在杜絹額間、臉頰、緊蹙的眉間……
洶湧澎湃的熱情在她胸口激盪,激得她的淚水爭先恐後的冒出來,冰雪融化,她閉上眼睛,融化在他溫暖的懷裡。
「我記起十年前的事了。你是因為那些過往,才非得負起責任,才不得不逼自己愛上這份責任的,對不?」
她歎氣、輕聲說話,卻仍然捨不下這個舒服懷抱。
「不對。我負責任是因為我愛上我的責任,沒有她,我會害怕、會恐慌,會東西吃到一半,莫名其妙掉眼淚,因為再沒有一個女人會告訴我,吃飯不要那麼快。
「我會睜開眼睛,卻看不見天亮,我會吞了安眠藥,還是夜夜難眠,因為我的臂彎裡,溫暖失卻。
「我會跑到花店,買下一百四十四朵玫瑰花,卻不知道該把自己的『愛你生生世世』送給誰?我會心空空的,到處找不到自己遺失了什麼,我會覺得她不在,這個世界對我……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