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豎起耳朵,但拒絕轉身。
「蘇珊?」他低吟。「蘇珊!」
蘇珊繞著它的女主人走,然後停下來望著他。「嗚嗚。」它發出聲音。
莉緹認得那種聲音,它毫無威脅性,那是蘇珊悶悶不樂的叫聲。
你敢! 莉緹默默地發出命令。你不可以也向他屈服。
「來吧,蘇珊。」他拍拍膝蓋。「想不想過來咬爛我的臉?你的媽媽很希望喲。蘇——珊。」
「嗚嗚。」蘇珊說。
但它只是故意擺架子,壞狗狗。片刻後,它開始朝他迂迴前進,先假裝對書桌的一角有興趣,然後研究地毯的一角。它慢慢吞吞,但最後還是走到他身邊。
莉緹厭惡地旁觀著。
「我以為你應該更有品味,蘇珊。」她咕噥。
獒犬回頭看了莉緹一眼,然後開始聞昂士伍。他繼續蹲著,故作嚴肅地讓蘇珊聞他的臉、耳朵、脖子、凌亂的衣服,當然還有他的胯下。
莉緹脖子發燙,熱度上下擴散。蘇珊一定會有興趣,因為他的身上一定沾滿它女主人的氣味,就像莉緹全身沾滿他的氣味一樣。兩人目光交會時,昂士伍眼中的笑意說明他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她已經臉紅心跳了,幽默的綠眸只有使已經在悶燒的脾氣發起火來。
「我倒想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開始關心不幸的人,和我慘遭虐待的狗。」她的口氣尖刻。「你什麼時候變成聖人昂士伍了?」
他抓抓蘇珊的耳後。蘇珊咕噥抱怨,把目光轉向別處,但還頗能忍受。
「我只是指出你懶得費神考慮的幾件事。」他故作無辜地說。
莉緹繞過書桌走向壁爐。「你一直在玩弄我的同情心,你——」
「不然你期望我怎麼做?」他打岔。「和一個自定規則的女人公平競爭嗎?」
「我期望你接受我的拒絕!」
他站起來。「我倒想知道你在害怕什麼。」
「害怕?」她緹高嗓門。「害怕?怕你?」
「若不是害怕你應付不了緹供機會給你的男人,你有什麼理由拒絕這個可以改造世界的機會?」
「那是因為你的思想太狹隘,容不下其他的理由。」她拿起撥火棒猛戳煤炭。「從我承認是處女開始,你就表現出難以忍受的騎士精神。你先是豁達地決定放棄我,」她站直,把撥火棒插回架子裡。「現在又決定拯救我,免於我身敗名裂——只是你的態度太頑固,手段太陰險,所以一點也不好笑。」
「你覺得我的行為好笑?」他問。「聽到演技王后兼世紀騙子指責我手段陰險,我該有什麼反應?」
她轉身背對壁爐架。「無論如何,我並沒有施謀用計,或裝模作樣使你跟蹤找。是你暗中監視我、跟蹤我。後來,等我決定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時,你又認為不夠。我還必須放棄我的自由、事業、朋友,還得誓言奉獻,至死不渝。」
「用來交換龐大的財富、顯貴的地位,和一償夙願的權力。」他不耐煩地說。
蘇珊看看他,又看看莉緹。它緩緩走向女主人,用鼻子摩擦她的腿。莉緹不理它。「代價太高了!」她生氣地嚷道。「我不需要你的——」
「你今夜需要我,不是嗎?」他打岔。「你剛才親口承認的,或者你已經忘記了?」
「那並不表示我想一輩子跟你栓在一起。」
蘇珊咕噥著在壁爐前趴下。
昂士伍交抱雙臂,靠在門板上。「如果我昨夜沒有在附近,你可能活不到從事今夜的冒險。」他冷靜地說。「如果我沒在克蕾和她凶殘的保鏢識破你的偽裝之前,帶你離開傑瑞密賭場,你可能活不到昨夜大搖大擺地在柯芬園走動。如果我沒有出現在醋坊街,克蕾的同黨可能已經趁你挑釁和威嚇其他人時,從背後捅你一刀了。更不必說如果我沒有在場拉開崔博迪,你可能已經把他撞死了。」
「我根本沒有撞到他,你這個瞎——」
「你駕車就像做其他事一樣不經思考、剛愎自用。」
「我駕了好幾年的車,從來沒有傷到人或動物。」她冷冰冰地說。「這一點就比你強多了。你在國王生日當天瘋狂賽車的結果是,兩匹好馬不得不被處死。」
這話深深刺傷了他。「不是我的馬!」他從門上彈開。
終於找到男性優越論公爵的弱點,莉緹毫不留情地乘勝追擊。
「卻是你造成的。」她反駁。「據薩羅比說,在樸茨茅斯路上瘋狂賽車是你的主意。他告訴蓮娜說,你向同伴挑戰——」
「那是公平競賽!」他臉色大變。「蕭道夫那個白癡虐待他的馬又不是我的錯。」
「啊,儘管身為男性,他還是很無能。但只因為我是女人就不能被視為能幹的駕駛。」
「駕駛?你?」昂士伍大笑。「你以為自己是一韁四馬俱樂部的候選人嗎?」
「你認為我無法與你和你的笨蛋朋友抗衡嗎?」她反駁。
「如果你嘗試那條路線,包你在第二個換馬站之前就跌進溝渠裡面。」
莉緹生氣地三個大步來到他面前。「哦,是嗎?」她嘲弄地問。「你願意賭多少?」
他的綠眸一亮。「賭什麼隨你說。」
「隨我說?」
「儘管說吧,葛莉緹。」
莉緹迅速思考,評估他先前對她的良心的攻擊,她想出了解決之道。
「五千鎊給樸小姐,」她說。「各捐一千英鎊給我指定的三個慈善事業。還有,你得答應出席上議院,發揮你的影響力使一些法案通過。」
他站在原地,拳頭握了又放。
「嫌賭注太大嗎?」她問。「也許你對我的無能,終究不是那麼有把握。」
「我倒想知道你對我的能力又有多少把握。」他說。「你拿什麼做賭注,葛莉緹?」他向前一步迫近她,綠眸嘲弄地睨視她,好像她極其渺小低劣。「賭你寶貴的自由如何?你有足夠的信心拿你的自由冒險嗎?」
他還沒有說完,莉緹已經發覺自己幹了什麼好事:讓自尊和脾氣把她逼進了死角。
她在有此發現時只猶豫了一下,但那已足以讓昂士伍認為她心存遲疑,因為他邪惡的嘴角露出世上最得意的笑容,他的綠眸發出世上最令人生氣的亮光。
重新考慮已經太遲。理智的聲音敵不過柏氏自尊的怒吼,火上加油的是數百年來柏家人以蠻力征服和迫使擋路者屈服的衝動。
莉緹不能放棄。她不能表現出任何狀似遲疑的言行,因為那無異於承認軟弱,或蒼天不容的恐懼。「好,就賭我的自由。」她抬頭挺胸地說,聲音低沉而強硬。「如果贏不了你,我就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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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將在下個星期三早上八點整從紐英頓門出發,無論天氣如何、是否生病、是否遭到國會禁止,甚或天災。放棄,無論理由為何,一律視同認輸,而且必須承擔賭輸的後果。他們將各自搭載一名助理以通知收費站看守人和付通行費。他們將駕馭單馬馬車,使用自己的馬從第一站出發,其後在驛站換馬時選擇可用之最佳者。終點線在利胡克的船錨旅店。
他們不到半小時就談妥條件。維爾則在不到半分鐘後明白自己鑄下大錯,但即使那時要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
六月的那場賽車已成為他的痛處。命運的捉弄使她說出那些刺激人的話,而擅長激將法的他竟然被她激怒。他失去自制,生氣動怒,一切因而失控。
六月時他向一房間的男人發出挑戰,在繁忙的馬路上重演古羅馬戰車比賽時,他至少還能以酒醉為借口。等他酒醒、恢復理性時已是翌日上午,他已經坐在他的馬車裡,和左右兩側十幾輛馬車並列在起跑線上。
那場比賽有如惡夢。酒醉的觀眾和駕駛造成的財物損失總計達好幾百鎊:四個參賽者骨折,兩輛馬車毀壞,兩匹馬不得不被處死以免除其痛苦。
維爾賠償了所有的損失。他當然沒有強迫他的白癡友人賽車,但報紙、政客和教會人士認為他應該負全責——不僅對賽車,從那些口誅筆伐看來,文明的衰落也是他的錯。
他很清楚自己成為改革者和道貌岸然之偽善者攻擊的首要目標。不幸的是,他也很清楚如果他閉上他的大嘴巴,瘋狂的賽車和因之而起的輿情嘩然都不會曾發生。
此刻,他甚至無法以酒醉為借口。完全清醒的他鼓動愚蠢的舌頭,三言兩語就毀掉他在照料爐火時謹慎建立的論據:符合邏輯且令她完全無法反駁的結婚理由。
現在他幾乎看不清楚,遑論清晰的思考,因為他的腦海中浮現撞毀的馬車、支離破碎的身體和嘶鳴的馬;但這次撞毀的是她的馬車,嘶鳴的是她的馬,支離破碎的是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