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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羅莉塔·雀斯

  「我也不完全是善良的典範,」她說。「否則我絕不會被你這種不肖之徒吸引。」

  她用手肘撞一下他的肋骨來強調她的話。「走開吧,」她說。「別靠近我。」

  他這才停下來讓她走。他望著她抬頭挺胸地走完到她書房門口的最後幾步。

  她打開書房的門,頭也不回地走進去,反手關上房門。

  他站在原地,靜止不動,缺乏信心,腦海裡一團混亂,反正只要她在附近他就這樣。這一次在他腦海裡翻攪的是「別人」,和他欺騙自己的所有謊言,以及從他地獄般的腦海裡僥倖生還的零星真相。

  在那火熱深淵裡,他認出一個昭然若揭卻丟臉至極的事實:他無法忍受「別人」。

  對她來說,這是最不幸卻也莫可奈何的事實。遇到他算她倒楣,引起他的興趣則是倒了八輩子的楣,現在……

  他根本不該想,因為在所有他做過或想過要做的壞事中,他此刻考慮的事拔得頭籌。

  但他是莫家最後一個惹禍精,放蕩淫逸,沒有良心等等。

  造了一輩子的孽,多加一條罪又何妨?

  他走向書房,推門而入。他看到她把內衣包裹的東西倒在書桌上。

  「我叫你走開了,」她說。「如果你還有一絲體諒——」

  「我沒有。」他關上房門。「嫁給我,莉緹。」

  第十章

  昂士伍站在門前,樣子像發生了船難。他的外套和背心又髒又縐,紐扣都解開了。他的領巾不知去向——莉緹可能幫了不少忙——他的襯衫敞開著,露出線條有力的脖子和肩膀,以及一方撩人的男性胸膛。他合身的長褲弄髒了,靴子也磨損了。

  「嫁給我。」他又說一次,把她的視線引回他的臉上。他的目光陰鬱,臉上掛著她見過的那種堅決表情。那表示他心房緊閉,跟他說話就像跟被他抵住的門說話一樣。

  她不太確定他怎會突然想到結婚,但她可以猜:遲來的良心發現,誤植的責任觀念,或單純的男性統治欲。極有可能是三者的胡亂混合,再加上一點施捨和其他有害成分。

  不管他求婚的動機為何,她都知道婚姻意味著男性統治,此統治受到法律、教會和國王等各種社會權勢的無條件支持。亦即,除了被統治的女性以外、所有人的支持。蒙昧無知的女性對於被統治十分熱衷,有知識的女性則毫無興趣。莉緹在十八、九歲時加入後者的行列,立場從此未曾動搖。

  「謝謝厚愛,但婚姻不適合我。」她以她最冷靜堅決的語氣說。

  他從門口走到她的書桌前。「別告訴我你有崇高的原則反對婚姻。」

  「事實上,我的確有。」

  「我猜你不明白女人的表現為什麼必須和男人不一樣,你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能和我上完床就走人。畢竟男人都是那樣,為什麼你不能?」

  「女人也可以。」她說。

  「只有妓女。」他坐在書桌邊緣,半背對著她。「現在你會說,把她們稱為『妓女』並不公平。為什麼男人免受懲罰,女人就該遭到詆毀?」

  事實上,她正是那樣想,也正要那樣說。莉緹戒慎地看他一眼。他側著臉,因此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不安起來。照理說,他應該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在他眼裡,女人只是性感程度各異的玩物,用途只有一個,存在也只有一個功用。

  「我倒想知道,你花錢讓成千女人收下的東西,為什麼只有我必須和你結婚才能得到。」她說。

  「這話講的像你是被挑選出來接受懲罰的,而且還是慘無人道的懲罰。」他離開書桌,走向壁爐。「你認為嫁給我不划算。甚至更嚴重的,你針對的不是我,而是所有的男人。」

  他拎起煤簍,往將要熄滅的火裡加煤。「對男人的鄙視使你失去判斷力,看不出嫁給我可以有很多好處。」

  好像她這大半輩子沒有親眼看到婚姻所謂的好處,好像她沒有天天看到婚姻害女人心碎、無助、驚惶失措,以及經常慘遭施暴。

  「你想的是哪些好處?」她問。「你指的是你的龐大財富嗎?我需要的錢我都有,還有餘錢以備急需。或者你指的是身份地位的特權?例如購買最新流行的衣服,穿去參加以誹謗鄰居為主要娛樂的社交活動?又或者你指的是可以進入宮廷對國王打躬作揖?」

  他仍然低著頭,從容不迫地用撥火棒把煤炭排整齊,用風箱送風助火使煤堆燒得發紅。

  他的動作流露出長期操作的順暢熟練,但這是卑賤的工作,連男僕都不屑為之,更不必說是爵位世襲的貴族了。

  莉緹的視線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他寬闊的肩膀,往下游移到強壯的背部和勁瘦的腰臀。

  感到渴望之情油然而生,她連忙加以遏制。

  「也許你把思想言行都得被迫遵守嚴格規範也稱為好處?」她繼續說。

  他終於起身轉向她,表情平靜得氣人。「你可以考慮一下你不惜為她的寶貝首飾冒生命危險的樸小姐。」他說。「身為昂士伍公爵夫人,你可以給她嫁妝,使她能嫁其所愛。」

  莉緹張開嘴巴,準備指出樸小姐比葛小姆更需要嫁人的謬誤。但她的良心跳出來大叫:你又知道了?當萬千思緒在腦海裡翻騰時,莉緹發現自己啞口無言地凝視著昂士伍。

  萬一棠馨真的喜歡崔博迪呢?眾人皆知他的錢財有限。如果結婚,他們會無以維生。不,棠馨對他的興趣不是那方面的,莉緹與她的良心爭辯。他奇特古怪,棠馨只是好奇。

  那麼棠馨的未來呢?她的良心陰鬱地問。如果你感染致命疾病或發生致命意外,她會變成怎樣?

  「你經常寫倫敦那些不幸的人,」昂士伍繼續說,她則繼續苦思棠馨的問題,「寫到不公正的行為。我猜你沒有想到,如果昂士伍公爵夫人願意,她可以發揮相當大的政治影響力。例如你會有機會嚴詞威嚇許多下議院議員,迫使他們通過皮爾的倫敦警隊的緹案。」

  他信步走到書架前打量她收藏的歷年《名人年鑒》。「還有童工問題。那是你的拿手課題之一,不是嗎?其他還包括公共衛生和貧民窟的駭人情況,還有被你稱之為『罪惡與疾病溫床』的監獄環境。」

  莉緹想起莎拉穿著打滿補釘的破舊圍裙在臭氣沖天的巷弄裡玩耍,許多和她一起玩耍的小孩穿得比她更破爛。莉緹想起馬夏西監獄:惡臭,糞土,透過污穢而任意蔓延的疾病……疾病傳染給她的妹妹,奪走了她的性命。她的喉嚨抽緊。

  「教育。」他低沉的聲音繼續說,像鞭子抽打著她。「醫藥。」他轉向她。「知不知道崔博迪的親戚,隆斯理伯爵的年輕新娘,正在達特穆爾興建一所現代化的醫院?」(譯註:見「浪漫經典」376《婚禮和吻》之《瘋爵的新娘》。)

  還有莉緹兒時渴望的就學和讀書。如果沒有奎斯,她的教育會變成怎樣?多虧了他,她才能接受教育和找到方法自力更生。但她堅強且堅決,那些不夠堅強堅決的人呢?還有那些需要醫藥、醫生和醫院的病弱者呢?

  「你可以有所作為,」昂士伍說。「不再只是紙上談兵。」

  即使花了好幾年研究她的弱點與痛處,他也不可能更加精確地擊中目標,或以更具破壞性的衝擊力射出他的言辭飛鏢。

  莉緹不知道他何時或如何研究過她。她只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像是世上最自私的女人,只為了保有一己的自由,拒絕了得以行善的權力和財富。

  他可怕的邏輯一定有瑕疵,一定有適當的答案可以駁斥他。因為他不可能全對,她也不可能全錯。她知道逃生的答案就在她混亂腦海的某個地方,她幾乎可以——

  重重的敲門聲使本就難以捉摸的意念四處逃散,第二聲使它們無影無蹤。莉緹瞪著房門,默念著她知道的每句咒罵。

  「廚房。」她堅定地大聲說。「回廚房去,蘇珊。」

  房門外,獒犬開始嗚咽。

  「我猜蘇珊想要找它的媽媽。」昂士伍走向房門。

  「最好不要開門。」  莉緹在他握住門把時警告。

  「我不怕狗。」他打開房門。蘇珊當他不存在似地擠過他身旁,快步走向莉緹。

  它聞聞莉緹的手,然後舔了舔。「不必表示親熱。」  莉緹努力保持耐性。「他惹你不高興不是你的錯。」

  「蘇珊,我惹你不高興了嗎?」

  莉緹的視線轉回他身上。

  昂士伍皺眉撇嘴地望著獒犬。「像你這麼大的狗不該關在小房子的小廚房裡,難怪你這麼容易激動。」

  「它才沒有容易不高興地說!」  莉緹不高興地說。「大家都知道獒犬——」

  「在隆瀾莊,它會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可以奔跑玩耍。蘇珊,你喜不喜歡那樣?」他問,聲音溫柔起來。他蹲下來。「你想不想要有許多玩伴?想不想要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和它們一起探索?」他吹出一聲低沉悅耳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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