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羞怯」和那個駕車飛馳街頭的女人連在一起,實在非常不協調。她把倫敦街道當成古羅馬競技場,把自己當成凱撒的首席戰車御者。羞怯?才怪。這個女人曾爬上屋子的牆壁,在暗巷裡偷襲男人,以頂尖打擊手的精準和威力揮動她的手杖。
羞怯?她!
處女?她!
荒唐可笑,極不合理。
「我使你震驚。」她說。「你講不出話了。」
他意識到自己確實啞口無言。他為時已晚地發現他們已經抵達隆亞克街。他還意識到自己抓得太緊,很可能已讓她的手臂瘀青。他放開她。
她從他身邊跨開一步,拉扯上衣——不管怎麼拉扯,布料也只夠遮住乳頭——把披肩調整得較為端莊。然後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吹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口哨。
街道不遠處,一輛馬車朝他們而來。
「我僱用他的車一個晚上。」她說,維爾則猛揉耳朵。「我知道我看來像妓女,我也知道不該穿這身服裝走太遠。我並不想惹麻煩,不管你怎麼想。看到你時,我正要離開柯芬園。我回廣場是為了躲避你,否則——」
「對落單的女性來說,兩步都嫌太遠,尤其是入夜後的這個地區。」他說。「你應該找人當保鏢,例如你的男同事。他們之中一定有人非常高大或醜惡,足夠嚇阻登徒子。」
「保鏢?」她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你是說,我需要一個高大嚇人的傢伙。」
他點頭。
出租馬車在路邊停下,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她在上下打量維爾,神情像極了在倫敦賽馬拍賣行打量馬匹的買主。
「要知道,昂士伍,你說的可能沒錯。」她沉思地說。
他想起她說過她有充分的理由穿成這樣。他沒有問是什麼理由。他不需要知道,他告訴自己。他問了唯一有關的問題,也得到了答案,所以沒有理由繼續逗留。
「再見,葛莉緹。」他堅定地說。「祝你旅途愉快,不管你要去哪裡。」他開始轉身。
她抓住他的前臂。「我有一個緹議。」她說。
「你的車伕在等你。」他說。
「他會繼續等。」她說。「我包下他的車一整夜。」
「你休想包下我,長短期都不行。」他像挑掉蛞蝓一樣拿開她的手。
她聳聳肩,披肩往下滑,露出一側的雪白肩膀,和少許布料遮掩外的一側酥胸。「好吧,隨便你。」她說。「我不會求你的。也許我根本不該問,冒險對你來說或許太危險。」
她轉身走向出租馬車。當她低聲和車伕交談時,她的披肩又往下滑了點。
維爾低聲咒罵一句。他知道自己正被操縱。
她露出一點肌膚,說出咒語「太危險」——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抗拒不了那三個字——就認為他一定會追著她跑。
哼,如果她以為她用那種老掉牙的小把戲就能使莫維爾與奮若狂……
……可惡,他果然興奮若狂。
他追上她,拉開車門,一手托著她的臀部「扶」她上車,跟著鑽進車廂。
「這最好是夠刺激。」他猛地坐到她身旁座位上。「也最好危險到要人命。」
第八章
莉緹告訴他濃縮版的故事,從在驛車客棧遭到攻擊搶劫,一直說到今晚的發現。
莉緹沒有透露棠馨的真實身份或蓮娜以前的竊盜職業。她只說她打算找人幫忙,如果昂士伍不願夜闖兇手的巢穴行竊;眾所周知,那名兇手喜歡在絞殺受害者之前或之後予以毀容,她打算回到最初的計劃。
公爵只哼了一聲。
他交抱雙臂坐著,在她敘述時不曾發表任何口齒清晰的意見。甚至在她敘述完畢,等他發問——他一定有很多疑問——時,他還是一語不發。
「快到了。」她在瞥向窗外後說。「也許你想在答應前先勘查地形。」
「這一帶我很熟。」他說。「就布克蕾而言,太過高雅。事實上,我很驚訝她住得起。她賣的並非上等貨,比梅蓮娜小姐的水準低多了。」他迅速瞥莉緹一眼。「我猜你在挑選密友時自有一套獨特的標準。你似乎喜歡走極端,一個是高價名妓,另一個是女學生。和樸小姐認識只有幾個星期,你已打算冒生命危險找回她的廉價首飾。」
「價值的認定來自感情。」 莉緹說。「你不會瞭解的。」
「我也不想瞭解。」他說。「女性總是為一些瑣碎小事煩惱,我知道長襪破個洞就是天大的災難。你想要『瞭解』什麼儘管瞭解。枯燥的實際問題就由我來處理,好比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否則我可能得被迫殺人,然後被亞契嘮叨個半死。每次我的衣服沾有血跡回家時,他的心情就會很惡劣。」
「亞契是什麼人?」 莉緹問,短暫地分了心。
「我的貼身男僕。」
莉緹轉身端詳他。
濃密的栗色頭髮看似被喝醉的園丁用耙子梳過,皺巴巴的領巾快要鬆開了,背心沒有扣,襯衫一角垂露在腰帶外。
她臉紅耳熱地意識到他的儀容不整有一部分是她的傑作。但不是全部,她熱切希望。她不記得曾解開任何東西。問題是,她無法確定她的記憶力比判斷力和自制力更可靠。
「你的男僕該被吊死。」她說。「在讓你這樣衣衫不整的出門前,他至少應該考慮到你的爵銜。」
他毫不理會他的服裝,也沒有動手扣紐扣或把襯衫塞好,或整理領巾。
莉緹不得不把雙手緊緊交疊在膝上,以避免動手替他整理。
「重點是,你是昂士伍公爵。」她說。
「那不是我的錯,對不對?」他轉頭望向車窗外。
「喜歡與否,那都是你的身份。」她說。「身為昂士伍公爵,你代表的不是小小的自己,而是擁有數百年歷史的貴族世家。」
「如果想聽人教訓我對爵銜的義務,我大可回家聽亞契說教。」他繼續望著路過的景物。「快到佛蘭士街了。最好由我下車勘察地形.你太引人注目了。」
不等她默許,他就命令車伕在離屋子一段距離外停車。
她在昂士伍動手開門時說:「希望你不會想要獨自嘗試做任何事。這件事需要仔細計劃,我們不知道今晚屋裡有多少人,所以你不要魯莽地闖進去——」
「請茶壺別笑鍋子黑。」他說。「我自有分寸,葛莉緹。別大驚小怪了。」
他推開車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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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案當天莉緹很晚才起床。
一部分是因為她昨天很晚才回到家。在昂士伍勘查未來的作案現場回來後,她花了一個小時和他爭吵。他異想天開地想以他無能的男僕取代她,害她不得不浪費許多時間根絕那個愚蠢的念頭,然後他們才能進入重點,開始商量行竊的計劃。
因此,她直到凌晨快三點才上床。心情輕鬆的她應該很快入睡,因為他們最後商定的計劃簡單又直接,跟他一起行動的風險遠小於跟蓮娜一起。
莉緹也不會良心不安。她不必要求蓮娜為了一個不相識的女孩拿畢生成就冒險,更不必說是生命和四肢了。冒險的將換成昂士伍,但他原本就經常追求危險,為打賭而冒生命危險在他是家常便飯。
使莉緹無法成眠的不是她的良心或對未來的憂慮,而是她內心的魔鬼。
充滿她腦海的影像不是晚間即將面臨的危險,而是她已經體驗過的:強壯的臂膀把她壓在堅硬的身軀上;緩慢徹底的吻耗盡她的理智;大手在撫摸她時奪走她的意志,使她只能渴望更多。
她與魔鬼爭論:只有想要自我毀滅的人才會和昂士伍發生曖昧關係。他對女人始亂終棄;如果她和一個不尊重她的男人上床,她不但會失去所有的自尊,還會失去世人的尊重,因為他一定會到處宣揚。
她緹醒自己,她的損失會有多大。如果她接受英國最惡名昭彰的浪蕩子作為她的情人,即使最開明的讀者,就算不懷疑她的道德,也會對她的判斷力起疑。她告訴自己,只有瘋子才會為了肉慾而犧牲雖然有限的影響力。
但她無法制止內心的魔鬼慫恿她不顧後果地為所欲為。
因此,當莉緹終於斷斷續續睡著時天已破曉,正午過後她才下樓吃早餐。
棠馨在莉緹回家時已經入睡,這時已經起床好幾個小時。莉緹坐下沒多久,她進入餐廳,在莉緹啜飲第一口咖啡後立刻開始盤問。
「你回家時應該叫醒我。」棠馨責備。「我本想保持清醒,但不該拿布萊斯頓的《英國法律評論》到床上去看,那就像喝下一大杯鴉片酊。憶芙夫人想要談什麼事那麼緊急?」
「她揭露貝先生的一些醜聞。「莉緹說。」如果事實真是那樣,我們下一期就可以大爆主要對手的醜聞了。我今晚就要去查明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