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是,她無法對棠馨據實以告。棠馨會像昂士伍昨晚那樣大驚小怪。更糟的是,棠馨會整晚擔心不已。
大謊已經撒完,莉緹接著敘述她與昂士伍的邂逅。
她省略所有與作案計劃有關的部分,但沒有省略在廣場陰暗柱廓裡的熾熱擁抱,使棠馨免於不必要的擔心是一回事,假裝沒有實際上那麼傻則是另一回事。
「請別問我的理智哪裡去了。」 莉緹結束敘述時說。「因為我已經自問過一百遍了。」
她試著吃下盤中一直被她撥來撥去的食物,但她的食慾好像和理智一起失去了。
「他實在太不替人著想了。」棠馨皺眉望向被忽略的早餐。「一天內有兩次高尚的行為……第一次在艾希特街,然後是賣花女,兩次都被你看到。」
「三次。」 莉緹忸怩地更正。「別忘了,他應我的要求住了手。如果他不住手,我對自己會不會拚命掙扎以保全童貞,毫無把握。」
「也許他心裡有個正人君子想要出來。「棠馨說。
「如果是那樣,那位正人君子將有一場苦戰。」 莉緹重新注滿咖啡,拿起杯子啜飲。「昨夜你有沒有機會查看我放在書桌上的那些書本和筆記?」
「有。很悲傷,尤其是最後一場葬禮,男孩在父親過世六個月後因白喉而死。」
男孩的父親,也就是第五任公爵,因馬車意外傷重不治。
「那位父親指定昂士伍擔任他三個子女的監護人。」 莉緹說。「你認為第五任公爵中了什麼邪,把子女留給英國數一數二的放蕩之徒照顧?」
「也許第五任公爵熟識那位正人君子。」
莉緹放下咖啡杯。「也許我只是在尋找借口,企圖證明我向這位資深浪子英俊臉孔、強壯體格和引誘技巧屈服,並無不當。」
「希望你不是因為我而尋找借口。」棠馨說。「如果你和他上床,我不會看不起你。」她鏡片後的褐色眼睛閃閃發亮。「相反地,我會很有興趣聽你細述,當然純粹是為了增廣見聞,你不必演出來。」
莉緹故作威嚴地瞪她一眼,但顫抖的嘴角使效果大打折扣。接著她忍不住放聲大笑。棠馨也跟著格格笑起來。
她三言兩語就消除了莉緹的抑鬱——而且這不是第一次。棠馨是個幾乎可以讓人無話不說的女孩。她的理解力強,胸襟開闊,幽默感十足。
她的父母不懂得珍惜,把她留在身邊是那麼容易,她的父親卻拋棄她,她的母親逼走她。她一無所求,卻急於有所用處。她從未抱怨必須在莉緹工作時獨自度過漫長時光,只在莉緹要求協助任務時興奮不已。最令人生厭的、尋找資料的工作對她都是冒險,女僕喜愛她,蘇珊也喜愛她。
雖然莉緹很久以前就學會不要仰賴天助,但她忍不住把她的年輕侍伴視為天賜。
今夜,如果一切順利,莉緹就能回贈這女孩一樣珍貴的小禮物。
那才是最重要的,她緹醒自己。
她面帶笑容地站起來摸摸棠馨的頭,弄亂她的頭髮。
「你幾乎什麼都沒吃。」棠馨說。「但至少你又很有精神了,但願使蘇珊打起精神有那麼容易就好了。」
莉緹為時已晚地注意到餐廳裡少了那只常常假裝餓得要命的狗。
「它對它的早餐不屑一顧。」棠馨說。「它把我拖去蘇荷廣場,三分鐘後又把我拖回家來。它不想散步。它進人花園,趴下來把頭擱在前爪上,根本不理會我用球逗它,它也不想追棍子。你下樓時我正在找她的鴨子。」
蘇珊有好幾樣玩具,拖繩磨損的舊木鴨是它的最愛。
但莉緹知道,蘇珊一旦生起悶氣,連木鴨也無法使它高興起來。
「它若不是吃了令它不舒服的東西,例如走失的北京狗,就是在生悶氣。」 莉緹說。「我出去看看它。」
她離開餐廳,走向屋子後方。她只走了幾步就聽到狗爪奔上廚房樓悌的聲音。
僕役門猛地開啟,蘇珊衝了出來。它在盲目衝過走廊時撞到莉緹,差點把她撞倒。
門環敲擊聲響起,蓓蓓從客廳快步走出來應門。
莉緹站穩後急忙去追興奮的獒犬。「蘇珊,過來。」她命今,但徒勞無功。
獒犬繼續往前衝,沿牆邊擦過女僕。蓓蓓絆了一跤,急忙抓住門把。前門開啟,蘇珊撞開蓓蓓衝出去,撲向站在門階上的那個男人。莉緹看到那個男人在獒犬的重量下搖晃後退,緊接著她的腳踢到東西。
莉緹往前倒下,看到木鴨滑向旁邊。在著地的前一剎那,她被猛地拉住,硬跌到一副龐大堅實的軀幹上。
「真要命,你走路從來不看路的嗎?」太過熟悉的聲音在她暈眩的頭頂上責罵。
莉緹抬頭……望進昂士伍公爵滿含笑意的綠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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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莉緹在書房看昂士伍檢查她的藏書和傢俱,他那副摸樣就像前來對債務人被扣押的財物進行估價。差點被蘇珊撞倒的崔博迪帶著棠馨和蘇珊前往蘇荷廣場,因為昂士伍叫他們出去散步。
「啊,皮爾斯.伊根先生寫的《倫敦生活》。」昂士伍從書架上抽出那本書。「我的最愛之一。你就是從那裡得知夾頭的嗎?」
「我在等你告知侵入我家的目的。」她僵硬地說。「我告訴過你,今晚九點會去接你。你想讓全世界知道我們相識嗎?」
「全世界的人一個月前在醋坊街就知道了,而且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我相識的經過。」他的頭仍埋在書裡。「你真的應該找庫桑克替你畫插畫。衛喬伊的風格太類似賀加斯,你需要庫桑克那種比較狡黠的手法。」
「我想要知道你這樣大剌剌走進來是什麼意思——好像這裡是你家,還帶著崔博迪一起來。」
「我需要他引開樸小姐。」他翻動書頁。「我以為那很明顯。他可以便她忙著推測查理二世的謎,不對我的突然到來起疑。」
「你若不來,這些目的都可以達到。」 莉緹說。
他合起書本放回書架上,接著他緩緩地上下打量她。莉緹感到頸背的灼熱刺痛往下且朝外擴散。她的目光溜向他的手。它們昨夜挑起的渴望這時又在她的體內蠢蠢欲動,她不得不退後讓雙手忙著整理書桌,以免伸向他。
她希望自己年輕時體驗過少女的迷戀。那樣她就會熟悉那些感覺,就可以像管束其他感覺那樣管束它們。
「我叫崔博迪今晚帶樸小姐去看戲。」他說。
莉緹心頭一震,思緒回到正事。崔博迪,棠馨,看戲。她強迫自己思考,她必須反對。
「亞契沒空打撞球剝削他。」昂士伍繼續說,分散她的心思。「我不能聽任崔博迪自行亂走,我考慮過把他拉進我們的陰謀裡——」
「我們的——」
「但一想到崔博迪獨樹一格的協助,例如絆倒、打破東西、撞到門、碰到刀子或子彈,我就寒毛直豎。」
「如果他那麼麻煩,你為什麼要收留他?」 莉緹努力使心思從昂士伍描繪的可笑景象回到正軌。
「他使我開心。」
昂士伍走向壁爐。書房很小,他沒有幾步路可走。但那已足夠展示他從容、敏捷和優雅的舉止,以及高雅合身的服裝所突顯的健壯身材。
如果他只是相貌英俊,那麼莉緹確定她還能超然以待。令她覺得……深具吸引力的是他魁梧壯碩的身材。她非常清楚他實際上有多麼強壯,以及使用力氣有多麼容易。昨夜他輕而易舉地抱起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瘦小的女孩。
她不曾有過那種感覺,即使年紀還小時。
此時此刻,他還讓她覺得自己很蠢,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希望她沒有一副神魂顛倒的癡傻模樣,她硬把視線轉到自己的手上。
「你不必擔心。」
低沉的聲音把她的注意力喚回他身上。
昂士伍把手肘靠在壁爐架上,手掌托著下巴注視她。「我告訴他,你請我幫忙執行一項極機密的艱難任務。」他繼續說。「我請他帶樸小姐去看戲來『消除懷疑』。他沒有問必須消除的是誰的懷疑,也沒有問為什麼去看戲就能消除懷疑。」他的綠眸裡閃著促狹。「但是,如果他能想像出一個女孩用磨利的湯匙挖通地道逃出地牢,那麼他大概什麼都想像得出來。所以我隨他去想像。」
「湯匙?」她茫然地問。「逃出地牢?」
「《底比斯玫瑰》的蘭妲。」他說。「崔博迪認為那是她逃走的方法。」
莉緹猛地從迷惑中清醒。蘭妲,糟了。她迅速審視桌面。還好,她沒有把手稿留在外面。也或許有,但一定被棠馨收起來了。和棠馨分享這個秘密是信任的表現,何況當屋裡還有個反應敏銳、富有洞察力的年輕女子時,編造托辭只會使事情更加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