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轉過臉,在望進鄂嬤嬤一臉慘白、頭軟垂向一側、嘴角泌血、氣息微弱的模樣時,她驚著了。
扶正了她的頭,又多喚了幾聲,老人依舊沒有反應,所以她急急地去到門邊,開始拍著門板大叫。
「開門!快開門!」
她不能等了!她沒有時間了!雖然她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搭救,可就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到,希望一切不要太遲,不要!
在她不停地喊了半個時辰、連嗓子都啞了之後,外頭果真來了人;一開始聽起來是白日守門、入夜歸去的村民,但沒一會兒好似又來了更多人。
而且,她的手……那每有異界之物靠近便會發疼的右手又痛了。
因為外面除了來了許多人,同時也來了許多靈。
「讓開!」外頭傳來男子的怒吼聲,一聽是仲孫焚雁的聲音,門裡頭的初音又更急了。
「焚雁!讓他們開門,嬤嬤撐不住了,快呀!」她一邊嚷著,一邊頻頻望向後頭的鄂嬤嬤。
她希望她能夠撐住,真心希望!
「快讓開!再不讓開,就別怪我動刀了!」
「不讓!祭祀山神的聖地哪是你一個外人可以打擾的,快滾!」
供屋外,仲孫焚雁身後領著數名獵戶,直直往供屋大門前衝,只是前頭擋著三名村民,加上視線溜了一圈,見那供屋不僅僅石牆逾一尺厚,連門上都還落了個連鐵錘都難斷的特製大鎖。若沒有鑰匙,怕是難以開啟,那令抓著應削鐵如泥鬱壘刀的他極度想直接抽刀斷鎖,若非聽到初音的叫聲,知道她目前無恙,否則現下那刀可能已出鞘。
「你最好不要搗亂,這裡是祭祀供屋,觸犯山神可是會遭天譴的。還有你們,平白村民跟個外人起哄,是想招災嗎?」
後頭,星庫爾領著更多村民到了供屋前,對著仲孫焚雁和一干獵戶怒喊。
大清早,他便在市集聽到一些村民說,那外地男子似乎領了幾名獵戶往山上供屋而去,待他去了後進囚禁仲孫焚雁的廂房,打開房門鎖,卻驚見鐵鏈散置在地,人不知何時已經逃脫,他就知道一定是他家老頭搞的鬼了。
也許在昨日他離開藥鋪之後,他就將人給放了。
「我聽你在放屁!」焚雁啐道。「你那些鬼話去說給鬼聽吧!你們一家子干的歹事,他們全都知道了!」
他們?星庫爾看向那和仲孫焚雁站在一起的獵戶,有些來自崁兒村,有些則來自夏水及壯圍村,他們正一臉怒氣地望向他,好似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兩邊人馬對峙的同時,一些村民也陸續上到山頭來,那令星庫爾不禁有些心慌。
鏗!在一名村婦將一件他們淘洗麩金的用具扔擲在他跟前時,他愕愣住。
「看看這什麼!你們星家瞞著村人在供屋後頭采金,還下毒謀害村人,說是山神發怒什麼的。我家漢子打獵時發現山上有異,肯定也是讓你們給害了的!我們被你們星家騙了這麼久,若有不信的統統往山上去!去!去看那個礦坑有多大多深,他們挖走的金和害死的人命有多少!」那村婦即是丈夫被陷阱困死的區大嬸,她垂淚並憤恨地說。
昨日,當三個村落的村民聚睛於祭山儀式的同時,這名叫仲孫焚雁的男子來尋她。他跟她說了詳細始末,她本來還半信半疑,但想著連年不去的夢境,知道她家漢子一定有冤,所以這才偷偷跟著他上了山,到了當時沒人守的礦坑。
爾後,震驚於星家這瞞天大謊的她,便下山去找了其它人一同去勘探,大伙這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來,他們皆信錯了人,成了愚中之愚啊!
「可笑!你這婦人居然也跟著外人在那裡胡說八道了,真是……」這時不知哪裡飛來一顆石頭,就這麼砸在沒有預警的星庫爾頭上,他吃痛往頭上一摸,流了血。「誰丟的?!」
不問還好,他一問,就有更多石頭往他飛來,那讓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全部閃避了開去,連那些和他一起挖礦的人也都跑開,讓他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打死他!他害死好多人!打死他!」
一時間,眾怒沸騰,也不管一旁仲孫焚雁已經到了供屋前,屢以內力擊鎖,嘗試想開門;就見那原分成兩邊的村民,現在全都集結成一團,棍棒石子齊飛,將星庫爾逼到了山邊,讓他退無可退。
「別打!你們別打了!」這時,從人群中奔出了條人影,就往星庫爾身前一擋。等見那人挨了好幾棍,都見血軟癱坐地了,這才收手。
「是星老爺!別打!」一人喊,眾人收棍。
「請你們別打,星家的罪孽,我一人來擔,請放了我兒庫爾吧。」星霄氣息奄奄地說。
「星老爺多年來醫治咱們村民,沒有罪。下藥毒死人的是星庫爾,有罪的是他!」大夥兒又將矛頭指向星庫爾,棍頭又揮了去,將他逼至崖邊,僅消一步就會落崖。
「拜託,別打了,我就這獨子,可否看在我一張老臉上,放了他,拜託你們了……」
「不要你管!」見星霄又欲跑來護在自己身前,星庫爾反而將他用力推開。
他這一推,反倒令自己腳下不穩,正當他搖搖晃晃欲墜之際,一道挾帶著細碎女子聲音的怪風襲來,順勢將他卷落了不見底的深崖。
「庫爾——」星霄本欲跳下,卻被一旁的村人急忙攔下。見救人無望,星霄絕望地跌坐在地,掩面痛哭了起來。「都是孽,都是孽啊!」
另一頭,村人全圍著星庫爾墜崖的位置,對著那陣怪風議論紛紛的同時,那從山下奔馳而來的鄂多海和薩遙青趕到了供屋前。
「嬤嬤和初音姑娘呢?」鄂多海從已變回人形的薩遙青背後落地,心慌地問向那始終開不了門的仲孫焚雁。
從山巔那頭不分晝夜地趕路,薩遙青駝著她奔跑過險峻的山稜,越過無數覆雪高原,他們是先回到了崁兒村,在找不到人之後,便馬上朝山上的供屋奔來。
「在裡頭,該死的羔子!這鎖究竟是用來鎖人還是鎖妖的?!」焚雁單掌運勁又一擊,但那比半顆人頭還大、用了極堅硬材質製成的鎖,雖出現了數處凹痕,仍不見斷裂。
「讓我來。」
讓焚雁和鄂多海退到一邊,並叫屋內的初音稍避,薩遙青退後幾步,隨即聚氣於肩,以常人不及的妖力往門板上撞去,下一刻,就見那厚沉的木門應聲斷成三段。
「初音!」
「我沒事,快看看嬤嬤,她……」
數日未見初音的焚雁一進門就憂心地迎來,初音見他似無恙,便也寬了心,跟著她急忙要來人救護鄂嬤嬤,可才一回身,卻怔住了。
因為就在那背靠屋牆正坐,一臉祥和,兩眼緊閉,懷裡還抱著那隻小錦盒的鄂嬤嬤身邊,此刻,正站著另外一個鄂嬤嬤。
「不——」蹲地迎向老人,搖晃叫喚她多次卻始終未獲回應的鄂多海,在知道鄂嬤嬤已辭世後,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大哭了出來。
嬤嬤……還是沒能捱過去。
十曰後。
大雪下了一整夜,到了近午時分才慢慢停下,放眼整個高原與環山區域,冬日景致漸深,唯見白茫,青草不露頭,野花亦入土。
「要不要進屋去?外頭冷。」
鄂多海站在離石板屋不遠的一處小土丘上,肩上已覆上一層白雪,臉容已被風吹寒,但她那望住身前土堆的目光卻是瞬也不瞬。
「我們可以在這裡搭個棚子嗎?嬤嬤怕凍。」對著要他進屋的薩遙青,她嗓聲微弱地說。
「別這樣。」他不習慣她這般槁木死灰的模樣,那令他心疼。
自嬤嬤離世,下葬也有五六日了,這幾天不管晴或雪,鄂多海一起床就往嬤嬤墳前跑。而她那一站,就如同這土丘上立了另外一塊墓碑似的,連動都不動。
若不是他以她的傷還沒好全,若侵風受露,以後就算好了也可能會留下病根,嬤嬤若地下有知也會心痛為由將她帶進屋,她可能會繼續站到不能站為止。
將自己的厚披風一敞,他將她攬進懷抱中,跟著緊緊抱住。他好希望自己可以用這擁抱,用每一夜安撫她的親吻,還有滿滿的感情,帶著她快快走出悲傷,固然他明白,心成傷,不論是人是獸,都需要時間去治癒。
「嬤嬤她不在這兒了。」
這時兩人身後突然傳來話聲,他們同時轉身,便見談初音和仲孫焚雁緩緩走上了土坡。
他們身上背著細軟,看起來似是即將遠行。
「別守著這墳,別在這裡哭泣,因為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不在這兒,那在哪裡?」鄂多海抬眸,看住那話中有餘意的談初音。
「去了極樂之境。她是帶著滿足離開的,沒有任何執念。所以這墳裡只是終將化為塵的軀殼而已,真正的她已不在這裡。」在石板屋的那一天,當嬤嬤嚥下最後一口氣,那離開身子的魂,是帶著平和情緒跟她道謝,並請她轉告薩遙青照顧鄂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