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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安琦

  她抓著木盒的手益發地緊縮。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我也有個秘密想告訴你。只是我怕你會承受不住。」風雪中,他撐高身上的斗篷,擋在她身前,盡量不讓冰寒落到她身上。

  若他現在不變回原形帶她回村,堅持下山的她,最終只會在傷病交迫下死去。

  因此,他情願她怕了他,也不願她白白送死。

  她望住他帶著猶豫的眸子,說了:「現在我不能夠承受的事情,只有兩件。一件是救不了嬤嬤,另外一件則是……你離開我。」

  也許前一刻她還怕著他可能因為她的不同而遠離她,但若真是如此,這幾日下來,他要走也早該走了,不會留到現在。眼前他非但沒有離她而去,反倒還與她越靠越近,近到兩條靈魂已緊緊相依。

  「我不會離開你,你知道的。」

  他的音嗓低柔到可化掉凍結的湖水,而望住她的眸子則是那般懇切認真,那模樣令鄂多海不由得心頭一顫,眼眶不禁溫熱了起來。

  「不管你的秘密有多大,我都承受得住。」她是由死裡逃生的人,除了剛剛說的兩件事,再沒有什麼能令她生懼了。

  「我不是人,是妖,一頭猞猁獸。」說罷,他伸出一隻手,來到她眼前,跟著,宛若利刃的獸爪緩慢自他指尖竄出。

  可看了之後的鄂多海臉上卻絲毫不見懼怕,反而緩緩伸出手,握住那變成獸爪的他的手。

  「你就是你,不會因為你是妖而有所不同。」

  她喜歡的、眷戀的,是他的心,那顆超越了外在形體的真心哪。

  聞言,薩遙青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無疑的,他的心被她的這一番話給撼動了。

  無所謂了。即使現在她不怕,但若待他變身後,她真的因懼怕而遠離,也沒關係了。

  「我得變回獸,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帶你回村子,我們一起回去救嬤嬤。」

  他說。

  是的,若非他是妖,那麼當時被冰柱穿透了身子、轉眼就會沒命的她,絕無可能會有存活的機會,是他將受了重傷的她帶離了那酷寒高山,救了她的。

  「嗯,一起回去救嬤嬤。」鄂多海說。

  又望住她半晌,薩遙青退後一步,朝天一吼,再次讓那股巨大的精力竄向全身每一處,而後變身為一頭在雪地中狂噴霧白鼻息的巨獸。

  薩遙青的變身過程雖令鄂多海屏息,可她卻毫無驚懼,反倒直接走向它,將手放上它光亮的披毛。

  跟著它低吼了一聲,避開她的傷處回首一叼,讓她趴臥上自己的背,繼而朝大雪中狂奔而去。

  二十日期限已過,仍不見鄂多海和薩遙青蹤影,星霄固然拚命想著法子拖延,可卻止不住藥鋪外頭像沸騰的水一般逐漸高揚的聲浪。

  「把妖女帶出來!帶上供屋祭祀山神!」

  「山神發怒了!越死越多人了!」

  「祭祀必須馬上開始!」

  「以女祭山!以女祭山!」

  站在窗邊,望住那不顧大雪紛飛仍堅持要擠在大門前的一片黑鴉鴉人頭,星霄倒抽了口氣;他回過身,才想思索還有什麼方法可延宕,卻發現星庫爾就站在他身後。

  「他們不會回來的,你和我都知道,他們不是死就是逃了。」誰都曉得這時期的山有多險惡,更何況是要他們翻過山巔去。星庫爾說。

  「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略過星庫爾,星霄本想往裡頭走,卻被星庫爾一把擒住了手臂。

  「老頭,我想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裡頭的那兩個女人死,就是我們星家的財路被斷。我知道你跟那老太婆是舊識,但就算再留她,她也活不久的,何不一了百了,送上山順便止了這亂子。」

  「活不久?你是說……」

  他這獨子,從小就城府極深且自私自利,常常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即使到了現在,也總是突如其來地做出一些連他都無法苟同的事,所以眼前他這話肯定有蹊蹺。

  「她中了毒,沒按時服用解藥,毒應該已經散開,現在應該只是撐著一口氣吧。」

  「毒?她怎麼會中毒的?」

  「你給她的藥。」

  「你在我給她的藥中下毒?!我們星家做的虧心事還不夠多嗎?!就算醫好了百千人,都不足以贖這罪啊!你這小子居然連你爹的話都不入耳!」

  甩開星庫爾的鉗制,星霄氣急敗壞地推了他一把,可那動作自是惹怒了星庫爾,他反推了回去,將那腳下本就不穩的老人給推倒在地。

  「你以為你真是我爹嗎?!」他吼。

  「我不是你爹,誰是你爹?」居然還動手推了他!

  「如果你是我爹,怎麼會不愛我娘,卻一心一意把大半輩子耗在一個老太婆身上?!娘到死都還抓著我的手,說你從沒愛過她。她這輩子為你燒菜煮飯,你有沒有誇過她一次?!你如果是我爹,小時連我冷了熱了病了,想要爹一個抱都不成,都是直接將我丟給娘,何曾關心過一聲?而且現在連我想娶誰都不幫,難道我想娶一個鄂多海,就當真不配嗎?呵,這樣還敢說是我爹?!」

  「庫爾……」

  聽進星庫爾的心底話,星霄不由得椎了心。他從沒想過自己的行為,對於星庫爾和他娘的影響竟是那麼大。

  原來,他一直是活在自己那因為愧疚而無法自拔的過往裡,連庫爾和他娘的大半人生光陰也一併陪葬了進去。

  「從現在起,由我來當家,你就繼續去和那些草藥過活吧。」

  不再理會跌坐在地上的星霄,星庫爾去外頭喊了幾名一起採礦的漢子,便入內去到關住初音與鄂嬤嬤的房間前。

  第10章(2)

  「女人帶走,那傢伙呢?」其中一人問,他指的是被囚禁在另一間房內的仲孫焚雁。

  「這房門上鎖,他手腳也給上了鏈的,一時半刻不怕他作怪,先處理這兩個女人吧。」

  撐著氣數將盡的身子,鄂嬤嬤幾乎是被半拖半拉地,在大雪與村民的鼓噪圍觀中帶上了那數十年前曾到過的供屋。她和初音被關進了那無窗的老石板屋裡,便再見不到天日。

  聆進外頭的聲響,她知道星庫爾正在做樣子舉行祭祀的儀式,那應該也要耗掉一整日的時間吧,就和當初一樣。

  看住那從門邊走至她身畔的初音,鄂嬤嬤說:「三日後,他們會趁著天黑來將我們殺掉。對不住,本來應該只有我的,卻連累了您。」

  「我和焚雁選擇上山,便知道會遇到這劫數,隨遇而安,隨運而轉。」她心裡頭有著篤定焚雁必定會來,現在只能等著,能等多久是多久。在鄂嬤嬤身邊盤腿坐下,初音看著鄂嬤嬤仍手捏著那只錦盒,又說:「多海姑娘她應該已經逢凶化吉。」

  從前夜開始,鄂嬤嬤便不敢再打開盒子看裡頭的雪藏花,因為她怕就在自己離開這世上之前的最後一眼,望進的仍是那朵半萎、甚至是凋謝了的花。

  當心頭有著懸念之後,便不再堅強,也無法堅強,這是人性哪。

  「打開看看。」不過初音卻這麼說。

  初音溫煦的臉容讓人望之生暖,那令鄂嬤嬤總算有了些勇氣,於是她慢慢打開錦盒,當見著裡頭那原是半枯著的雪藏花,如今已恢復了生氣,雖然顏色未若以前那般艷紅,可卻活了。

  「活了!初音姑娘,多海她沒事了!」揉揉濕潤的老眼,鄂嬤嬤激動地嚷。

  初音點點頭,同時將手探入前襟,摸出那一方帕子,遞向鄂嬤嬤。

  「這是屬於您的。」她將唐東煥的那朵雪藏花交到鄂嬤嬤手中。

  雖然當初唐東煥在向她說完自己那大輩子的故事之後,便說了那花於他已無用,將之交給了對雪藏花秘境極感興趣的她;那時恍若對餘生了無希望的他,大概不會想到自己仍存活的消息可以被帶到他愛過半輩子的女人耳中,還有,能與他倆的骨血有著交集。

  初音心頭低吟著那時在邊關的情狀,眼裡卻看著鄂嬤嬤將唐東煥的那朵雪藏花和鄂多海的那朵收在了一起。

  「謝謝您。若不是您,我這輩子根本不會有這機會知道……他還活著。」

  「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初音與鄂嬤嬤互望著,話雖不多,可彼此心思卻昭然。

  「上大鎖!」

  這時,屋外突然揚起一道男聲,隨之響起的是厚重木門和金屬捶擊的聲響。在一連串雜聲之後,人聲漸漸遠去,留下咻咻作響的強風聲。

  人都走了,留下她們,沒水沒食物,甚且沒留下任何一盞燭火或暖身用的被鋪。

  初音和鄂嬤嬤便在那樣的環境下互相攬抱著,依著對方的體溫,抖瑟地熬過了一夜寒冬。

  當微弱日光斜斜自牆高處那一小方缺口及屋簷縫隙射進來時,始終縮著身子的初音這才知道天亮了,雪也停了。

  夜裡從屋子四下的細縫吹進來的寒氣,讓她縱使和鄂嬤嬤相擁著,卻仍感到刺骨的寒,她年少,還能捱,可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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