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個黑暗的地方,他曾這樣對她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娘在提到甚少回家的爹時這樣說過。
莫非霍凌非意有所指?
白玉銀拿出帕子擦了下額上的冷汗。不可能,她想太多了。
瞧了眼熾熱的太陽,她感到頭昏眼花,該回店舖了,每年的壽宴其實都差不多,莊主說完話後,大家就開始吃吃喝喝,講著這一年來在江湖中發生的事,武林秘笈又在哪兒出現了,誰背叛了師門,西域出現了什麼雙頭怪之類的。
好熱啊,她的汗不停沁出,今年的暑夏不知怎麼回事,熱得很,莫非……她抬頭望了下天,應該只有一個太陽吧。
漫步離開這群武林中人後,她照舊往後門走去,腦袋瓜子還是不停繞著霍凌非到底為什麼要吃毒,他是不是在騙她這些問題打轉。
唉……剛剛應該問清楚的,就算他說不關她的事又怎麼樣,她做什麼生氣呢?她還以為這些年早就笑罵由人,沒想到功夫還是太淺。
雖然兩人熟絡的時間也只有小時候那一個月,但這十幾年來他三不五時還是會來她這兒轉轉,給她送些銀子,雖然每次都只是說些言不及義的家常話,但情分還是有的,如今他中了毒,她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就算他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她也得幫他找到解藥,但是她連他中什麼毒都不知道。
「你是誰?」
一個少年忽然跳出來擋住她的去路,白玉銀笑道:「問我是誰,你又是誰?」這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穿著一身青衣,想來應該是莊主從外頭收的弟子。
「你是來給莊主祝賀的嗎?」少年老成地瞧著她。
「是啊,我正要走了。」
「壽宴不是才開始嗎?」他打量著她。
「我不喜歡湊熱鬧。」她微笑地說。「你怎麼也在這兒呢?我知道了,還不夠格到前頭去對吧!」
少年瞪著她。「你要走應該走大門,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在這裡閒晃?」
「我一向走後門的。」她用帕子扇了下涼。「你看我像壞人嗎?」
「哼,人心隔肚皮。」
「不錯,不錯,有點前途。」她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說道:「莊主可是認識我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或是問問後門的老尤,他也識得我。」
少年又瞄她一眼。「算了,我看你不像會功夫的人,你快走吧。」
「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少俠。」她收起嬉皮笑臉之色,恭敬地說。
聽見少俠二字,少年微微紅了臉,他哼地一聲:「你別亂喊,我不是什麼少俠。」
「你別不好意思,我看你相貌堂堂、身形如虎,將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聽著少年又是一聲冷哼,她笑笑地繼續說:「最近我有個親戚的小孩也想送來莊裡學武,所以想請問少俠,在這兒會不會很辛苦?」
「這兒又不是寺廟,什麼人都能進來,也得莊主瞧得上眼才行。」
「是,我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會很辛苦,我就不讓他進來了,也省得勞煩莊主。」
「哪有練武不辛苦的,他若吃不了苦,就別進來了。」他高傲地說。
「是,少俠說的極是,儼然有種大師兄的氣魄。」她繼續問:「除了練武辛苦外,其他地方辛苦嗎?會不會每天用狼牙棒打你們,說是鍛煉身體,叫你們舔鞋子練習忍辱的功夫,或是給你們吃毒藥,練就百毒不侵的體魄。」
少年訝異地看著她。「你……莫名其妙,打哪兒聽來的,什麼狼牙棒、舔鞋子……太侮辱人了。」
「是我誤會了嗎?」她擦著額頭上的汗。「我以為學武是要這樣的,舔鞋子的事就別提了,那毒呢?萬一不小心吃了毒怎麼辦?」
「吃解藥就好了。」
「敵人哪會給你解藥。」她搖搖頭。「少俠果然涉世未深,我還是去問別人好了,有沒有比你年長一點,闖過幾年江湖……」
「我就能回答你的問題。」他打斷她的話。「讓你這什麼也不懂的村婦考倒,我的臉面也掛不住。」
「村婦?」白玉銀差點沒在他頭上打一個洞。「少俠你的嘴也太毒辣了,這樣是成不了氣候的,好歹也得稱我一聲姊姊,別一臉不屑的樣子,我這是教你江湖上嘴皮子的應對功夫,你要虛心學習。」
少年張嘴想罵她,過了一會兒改變主意說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好吧,就叫你姊姊,姊姊剛剛無知的問題,我能回答,敵人若不給你解藥,那就打敗他,他自然給你解藥。」
「萬一打不過呢?」
「那就用內力逼出來。」
「萬一逼不出來呢?或者那毒非常可怕,一運勁就中毒更深,這時該怎麼辦?」
少年瞄她一眼。「有這種毒嗎?」
「當然是有,少俠果然涉世未深,不知西南一帶苗人擅於用毒,更別說四川唐門……」
「我聽過唐門。」他打斷她的話。
「所以你們師父沒教你們怎麼解毒嗎?只教你們功夫?」她繼續探問。
「只要功夫練得好,也能練到百毒不侵。」他立刻道。
白玉銀敷衍地說:「是,少俠說的是。」看來是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了,正打算離開時,少年的目光移至她身後,她下意識地轉頭,發現霍凌非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邊。
「霍大俠。」她訝異地挑眉。「你不是應該在大廳嗎?」
「小武,去練功吧!」霍凌非說道。
「是,師兄。」小武恭敬地走開。
白玉銀瞄他一眼。「我們方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一點。」他微笑。
看他的樣子應該不只一點,不過算了,她也不想追究。
「你不在前面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說道。「在莊裡我不是那麼不可或缺的。」
「是嗎?」她才不信。「莊主不是說要收你做義子。」更何況他這幾年大江南北的跑,都是在為莊主做事。
「不只我,還有其他師兄弟。」他淡淡地說。
「你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她皺眉。「一會兒跟我說莊主要收你做義子,一會兒又說你在莊裡其實不是那麼不可或缺,然後又跟我說你服毒,你到底在盤算什麼?」
他扯開笑。「中毒後我想了一些事。」
「你說。」
他深思地瞧她一眼。「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什麼事?」
「是關於你爹的。」
她垂下眼,沉默著。
「你想知道嗎?」
她緘默一會兒才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是——」
「等等。」她阻止他,先深呼吸兩口,擦了擦額上的汗後才平靜地問道:「這幾年我心裡多少也有了底,他死了對不對,我早有心理準備。」她掐緊帕子。
他盯著她緊繃的臉,說道:「他還活著。」
她的肩膀松垂下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還活著。」她重複他的話語。「那他……」
「你想見他嗎?我能帶你去。」他說道。
「他為什麼不回來?」她問。
「他練功走岔了氣,神智混亂,連自己都不識得了。」
她愣住,一時間沒法反應過來。
「我請人照顧他,你想見他嗎?」他又問一次。
「我……我不知道。」她混亂地說,但急忙又改口。「當然,我是說我要見他,他應該不會認得我了吧!」
「他什麼人也不認識。」
她抬頭看著他。「你知道他的下落多久了?」
「三年。」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你難過,更何況知道了,你也幫不了他。」
「我可以帶他回來……」
「他的武功還在,你管不住他的,說不定他還會傷了你,不過這一年他的情況好了一些,所以我想是該帶你去見他的時候。」
「就這個原因?」她轉開頭,望著遠處的湖面。
「不是,我的毒不知何時會發,所以我想把該處理的事都先處理——」
「你真的中毒了?不是騙我的?」
「不是。」
她轉向他,盯著他的臉。「什麼毒?」
「我不清楚。」
「有解藥嗎?」
「據說是沒有。」
「你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她忽然覺得很憤怒。「為什麼?」
他盯著她怒氣沖沖的臉,淡笑道:「最近我也常問自己這件事。」
「你還笑得出來。」她往前走。
「你別煩心,我一時還死不了,說不定在毒發前我能找到解藥。」他走到她身旁。
「我沒煩心,霍大俠洪福齊天,我相信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她絞著帕子。
他低頭瞧她一眼。「在生我的氣?」
她朝他笑笑。「我有什麼氣好生呢!你看得這麼開,玉銀自歎不如。」
「說放開倒還有一樣放不開。」
「小女子倒好奇了,有什麼能讓霍大俠看不開的。」她斜睨著他。
「你。」
她怔住。
「這麼多年,我只對你一個人放不下。」
他盯著她的臉,試圖尋回六年前失落的那一塊……
「你第一次行走江湖,可要小心。」
「我知道。」
「最重要就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江湖上人心險惡,要隨時提高警覺,這袋饅頭給你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