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錢,不需要……」
「叫你帶著。」她瞪他。「除了饅頭還有餅,吃膩了就換換口味。」
「還沒吃完就壞了,這一袋有五十個吧。」他把用麻袋裝的饅頭掛在馬側。
「六十個,能讓你吃兩個月。」她說。「江湖上有錢的俠士不多,你見到窮的就給一個,說不定能結交到一些朋友。」
他微笑。「俠士又不是乞丐。」
「在我眼裡他們跟乞丐差不多,店裡連劍都有,沒錢到連劍都當了,能算俠士嗎?」她搖頭,雙髻上的絳紅髮帶在風中飄呀飄的。「讓你出去練練嘴皮子也好,別老是跟木頭一樣。」
「出去不是練嘴皮子的。」他瞧了下天色。「我該走了。」
「你去吧。」她瞧著他躍上馬背。
「我會盡快回來,你娘的病……」
「我娘不要緊,她那是老毛病了,你快走吧!」她後退一步。
他轉頭瞧她一眼,見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更顯瘦弱,他想說些話,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看著她。
那年他十七,她十四,他第一次闖蕩江湖,她第一次為他送行,他整整離開了一年,回來時,她母親已經過世。
她笑著迎接他回來,從此便稱他霍大俠。
她的心震了下,右手反射地以帕子擦著額上的汗。「霍大俠真愛說笑,沒想到這幾年的江湖歷練倒讓你輕佻起來了。」
「我一向謹守男女之間的禮數,這話我也只對你一個人說罷了。」
「你……」
「別誤會,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沒別的意思。」
想來應該是她多心了。「霍大俠真愛說笑,我有什麼可放心不下的。」她笑了笑。
「很多。」
「願聞其詳。」她虛心求教地說。
「我擔心你以後的日子。」
「以後的日子?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一樣經營我的小當鋪,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你年紀也不小了……」
「霍大俠連姑娘家的年紀都要管嗎?」她瞪他一眼。
他微笑。「我也只管你一個人。」
什麼?她的心漏了一拍,又講這些讓她想入非非的話。
「不勞你費心了,你先想著該怎麼解毒才是。」
「這兩件事也不是不能同時進行,我已經跟莊主告了假,這次除了帶你去見你父親外,也打算替你找門親事。」
她張大嘴,腦袋一片空白。
「雖然你我非親非故,但畢竟也算有些淵源,年歲上我也能當你兄長……」
「好了,好了。」她急忙打斷他的話。「別自顧地說著高興,還扯到兄長去了,你是霍大俠,不是什麼兄長。」
他深思地看她一眼,說道:「以後你就叫我霍大哥吧!」
她差點昏倒。「什……什麼?」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在他眼中瞧見一閃而逝的笑意。「你耍著我玩是不是。」看來他讓江湖這大染缸給同化了,嘴上功夫愈來愈厲害。
「不是,我是認真的。」他勾著笑。「中毒之後我想了很多。」
「不用為我操這份心,你還是想想解毒比較重要。」她頓了下。「你到底為什麼要服毒,有人逼你嗎?」今天非逼出所有細節不可。
「也算也不算。」
她瞪他。「現在是元宵嗎?你給我猜燈謎還是打啞謎?」
他露齒而笑。「都不是,我知道你擔心我中毒的事,我並非故意跟你打迷糊仗,而是我不能說,以我的武功修為而論,我起碼還有一、兩年以上的日子可活,若在這期間找到解毒的辦法,那這件事根本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你為何要告訴我。」她上了火,若事態不嚴重,以他的個性不會告訴她的。
「這些年我腦中一直想著一些事,那些事都是我想去做的,但那時我做不了,所以我一在等,而現在是該改變的時候了。」他淡淡地說。
他的話讓她一臉狐疑。「哪些事是你想做做不了的?」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其實我不愛管江湖的閒事,但卻得管,我也不喜歡四處奔走,今天在杭州明天到揚州,這個月在江南下個月在大漠,但這些年我都在做這樣的事。」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訝異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在外頭很快活。」
「我不否認有時候會遇上些有趣的事,更不能違心說這幾年的歷練讓我很痛苦,畢竟歷練能讓一個人成熟穩重,思慮也會比較清楚,就像練功夫一樣,我不愛扎馬步,但要練好功夫就一定得扎。」
「我明白,但我以為你去闖蕩江湖是要報莊主的恩。」
「那也是原因,莊主……」他遲疑了下。「喜歡明霞山莊的名號愈響亮愈好。」
他含蓄的說法讓她微笑。「我知道,人嘛,總有虛榮心,莊主也不例外,霍大俠呢,沒這虛榮心嗎?」
「虛榮心這種東西,淺嘗即止就夠了。」
她輕笑。「這麼雲淡風輕。」
他也笑。「我覺得不重要的東西當然能雲淡風輕,我覺得重要的就是想捨,也捨不下。」
「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問。
他盯著她,沒說話,她的心則漏了一拍,忽然覺得十分彆扭,他幹嘛一直看她,這什麼意思?
「你做什麼一直瞧我。」她瞪著他。
他微笑。「沒什麼,回去吧!明天我帶你去找你父親,當鋪的事就先交給洪老跟三娘。」
提到父親,剛剛原本悸動的心立刻沉穩下來,她點點頭,說道:「你也該回壽宴上去了。」
「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又不是沒來過,你回去吧!我走了。」她朝他頷首,轉身離去。
他立在原地瞧著她愈走愈遠,終至消失不見,他仍舊沒有移動,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後才慢幔走回前廳。
第三章
翌日。
她的腰快斷了,白玉銀呻吟一聲,盡量不讓自己酸痛的表情顯露於外,騎了一個時辰的馬,她的腰桿都要斷成兩截了。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霍凌非忽然開口問。「前頭有個茶肆。」
「好。」她立刻點頭,想必他也瞧出自己坐不住了吧!她從沒騎過這麼久的馬,腰都快廢了。
「霍凌非……」
急沓的馬蹄聲由遠至近,白玉銀回頭,瞧著江綠瀅急奔而來,她忍俊不住笑道:「霍大俠,您的艷福又來了。」
霍凌非瞥她一眼。「你倒挺幸災樂禍的。」
「錯了錯了。」她搖頭。「小女子豈敢,就是看戲罷了,有齣好戲在面前上演,不看可惜。」
他勾了下嘴角,沒說什麼,這時後頭的馬蹄聲已趕上。
「霍凌非,你去哪兒?」江綠瀅劈頭就問,臉色甚是難看。
白玉銀端坐馬上,目不斜視,不想蹚進這渾水。
「姑娘這是何意?」霍凌非冷淡地問。「去哪兒還得先向姑娘稟報嗎?」
江綠瀅漲紅臉。「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昨天我們還有話沒說完,今天一早你就匆匆離去,莫非在躲我?」
霍凌非歎口氣。「我以為我們昨天已經將話說清了。」
「我們昨天……」她忽然止住話語,望向霍凌非身旁的女子。「你不是昨天的姑娘嗎?」
不出聲不行了,白玉銀轉向她,訝異道:「咦?沒想到會再次遇見女俠。」
「你們兩個……」江綠瀅狐疑地看著她。
「姑娘別誤會,霍大俠只是好心……」
「玉鋇姑娘是我的朋友。」霍凌非截斷白玉銀的話,對江綠瀅點個頭。「我們還有要事處理,先走一步。」
「你……」江綠瀅滿面嗔容。「我話還沒說完。」
「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談。」白玉銀笑笑地踢了下馬腹,催促馬兒往前跑,再待下去,說不準江姑娘又要拔劍了。
霍凌非蹙下眉心,瞧著白玉銀往前頭的茶肆奔去。他瞥了江綠瀅一眼,說道:「江姑娘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我只是……要討回一個公道。」她理直氣壯地說。
他淡淡地問:「怎麼討回公道?」
「你故意裝蒜。」她氣道,臉頰透著紅。
「如果江姑娘的意思是希望在下負責的話,很抱歉,這件事恕凌非難以從命。」
「你……」
「還望江姑娘能靜心聽霍某說幾句,第一,若真要負責,早在五年前,霍某就該娶親了。」
她蹙下眉頭。「什麼意思?」
「江姑娘並非在下唯一救過的女子,早在五年前,霍某便已出手搭救過兩名姑娘,三年前也曾救過一位,半年前又救過一位,若要說負責,霍某現在早已妻妾成群。」
江綠瀅訝異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要怎麼反應。
「第二,霍某早已有婚約,所以只能對姑娘說抱歉。」他朝她點個頭。
「婚約,明霞山莊的向大小姐嗎?」她問,這件事她隱約有聽說過,卻不知是真是假。
他沒正面回答,只道:「江姑娘是俠義中人,應當明白毀諾對我等是大事,更何況我未過門的妻子對在下有大恩,沒有她便沒有今天的我,我是萬萬不可能負她,還請江姑娘見諒。」
江綠瀅咬住下唇,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