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確實因為失血過多,險些小命不保,不過她卻沒有後悔過。
臨去寶花大園前,她已經含了一枚護心丹,也暗中交代了喬女,在半個時辰後若是她沒有回到如意殿,就立刻到代掌宮權的風貴姬那兒搬救兵。
在這後宮中,又有哪個不想把佔據貴妃之位的竇香君給徹底打入塵埃的?
風貴姬雖然低調溫雅,卻不是笨人。
孟弱故意幾次恃寵而驕,種種挑釁,就是激得竇香君加快速度對她動手,而無論竇氏用的是什麼手段,已然成為慕容獷心尖尖上人兒的孟弱,只要在情勢不妙時,仗著這「體弱多病」的身軀過後,自有慕容獷來替她出頭。
縱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怎地?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年,更沒打算和他天長地久,又如何不利用一切機會扳倒這後宮中所有曾經對不起過她的敵人?
囚在冷宮中的崔麗華也活不了幾日了,而貝爾珠和竇香君這次就算不死,下場只怕比崔麗華更加淒慘。
再說,她若是死在慕容獷對她最愛熾情濃的時候,給他的打擊才最是刻骨銘心吧!
她望著上方描繪著綵鸞牡丹花樣的承塵,蒼白的唇瓣緊緊抿著,思緒如萬馬雜沓,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卻也有更多地悲哀。
無論怎樣都好,就是不能在他無所不在的寵溺與柔情中,遺忘了那烙進魂魄骨髓深處的仇恨。
孩兒,娘不會心軟的。
孟弱眼眶無法抑制地灼熱起來,原來荒涼空落的左胸口卻不知怎地陣陣緊縮抽痛得厲害。
她這是怎麼了?
「阿弱……」一個低沉中帶著無可錯認的慌亂的嗓音,在她身畔小心翼翼響起。
她呆呆地回過頭來,滿目迷茫悲傷又盛著深深自厭這一記眼神幾乎令慕容獷痛極落淚。
「孤口口聲聲說要護好你,可總是讓你一次次陷入危險,」他滿心酸澀,聲音輕弱得好似唯恐稍大點聲,就會嚇壞了她。「對不起,以後真的不會了。」
她看著他,目光卻像是落在極遙遠的地方。
「阿弱,別對孤失望!」他感到莫名恐懼心慌,大掌緊緊地握住她未受傷的小手。「孤這次真的——孤、孤已經命人把她們都牢牢看管了起來,往後誰再敢輕舉妄動,試圖傷害你,孤誅她九族!絕無虛言!」
孟弱心一顫,目光飛快低垂,慌亂地想掩飾去什麼,喘息間忽又抬起,癡癡地望著他。
「大君,別為阿弱寒了臣心動搖國本……」她喉頭幹得每吐一字,就刺痛得像粗石刮磨而過,虛弱不堪卻仍堅持地勸道,「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您還要阿弱,阿弱就不怕。」
慕容獷胸口如萬箭鑽刺,眸光悲愴心痛,猛然將單薄得像隨時會消失的孟弱擁在懷裡,臉龐深埋在她瘦得骨頭都能硌痛人的玉頸裡,偉岸的肩頭微微抖動著。
「阿弱,孤此生絕不負你!」
她疲憊中又燃燒著一簇興奮復仇火焰的眸光驀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緩慢側過頭來,看著俯身緊抱住自己的這個男人。
這是真的嗎?
好美的誓言啊如果,這話是真的多好?
如果這話是對前世那個還不曾受過纍纍傷害,不,就算已經受過千百次折磨利用也不要緊,只要,只要是對著當時腹中孩兒還在的那個孟弱說這句話,那又該有多好?
孟弱眸底浮起宛若星光揉碎的璀璨光芒,彷彿整個人在一瞬間真正地綻放、鮮活了過來,可下一瞬,所有的絢爛溫暖又黯淡成了一片沉沉無邊黑暗……
可,遲了。
前生,她因一切毀滅而死,這一世,她卻是為了毀滅一切而生。
——慕容獷,你此生絕不負我,那也願意陪我墜入地獄嗎?
孟弱蒼白如雪色的臉龐緩緩揚起了一個令人心驚的微笑……
第6章(1)
黃帝問曰:夫邪氣之客於人也,或令人目不得眠者,何也?伯高對曰:五穀入於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氣分為三隧。故宗氣積於胸中,出於喉嚨,以貫心肺而行呼吸焉。營氣者悍氣之疾,而先行於四末分肉皮膚之間,而不休息也。畫行於陽,夜行於陰,其入於陰也,常從足少陰之分間,行於五贓六腑。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目不得眠卷》
當最為野心蹦達的「首惡」被慕容獷雷霆出手,殘暴地收拾一淨後,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後宮人人噤若寒蟬,就連前朝都一片安靜乖覺。
孟弱自此大獲全勝,名符其實成了慕容獷身邊的第一寵妃!
只是因著那日一劫後,她失血傷損得厲害,每日幾乎有大半辰光都得臥於榻上,原就容易發冷的手腳在盛夏裡仍是像冰一樣,心疼得慕容獷只要一下朝回到後宮,便是時時將她抱在懷裡,為她暖身子。
就連批示國事時也不例外,常常是左手環擁著小人兒,右手持玄玉狼毫振筆疾書。
孟弱起初總因害羞而抗議,可最後必是拗不過他,只得柔順地偎在他胸前,打著一個又一個新絡子好給他的平安刀幣替換。
可慕容獷常常寫著寫著,就感覺到懷裡單薄得像是只剩一把骨頭的小人兒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蒼白的小臉偎靠在他胸前,鴉色長睫低垂著,卻也掩不住下方濃濃的青色。
他眸裡掠過深沉刻骨的痛楚,心臟沉重無力地跳動著,一次比一次更重、更痛。
小阿弱這次真的元氣大傷,他——他真害怕——
「阿弱,別離開孤,」他喃喃,喉頭哽住。「孤不准不許你有事,你要孤好好的,孤也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好起來,孤孤可以答應你任何心願。」
你想做我大燕的皇后嗎?
念頭陡起,他悚然一驚,背心冒出了涔涔冷汗,隨即強迫自己甩去這大大逆反祖宗家法宮訓的荒謬念頭。
「孤……嗯,除了鳳位之外,什麼都可以給你,往後你在這後宮中,在孤的心裡都是排在第一,孤會獨寵你,允你在這後宮橫著走,不說往後誰狗膽包天敢再欺負你,以後你想欺負誰就欺負誰,孤給你撐腰!」他眸裡滿是霸道的寵溺與宣告,柔聲道:「小阿弱,快快好起來,孤疼你而且沒有養好身子,孤怎麼帶你出宮玩呢?」
懷裡的孟弱睡得好沉好沉……
他就這樣靜靜地擁著她,只覺懷中的小人兒雖輕如羽毛,自己卻像是已經擁有了整個天下。
慕容獷自知今生今世再也無法對她放手之後,更加確定了想要小人兒陪伴他終老的心念,也就更記掛著如何把她病弱虛敗的身子調養安康起來。
想他慕容獷坐擁大燕,不管再珍貴稀少的靈藥、再難尋的當世神醫,定當都能全數找來療養好他的小阿弱的!
可太醫院首經他這麼一問,卻是心下一個咯登,只覺眼前黑天暗地,彷彿頸上懸著的泛著寒光的利刃就要落下——
「回、回大君的話,惜妃娘娘的玉體,最保守估計也得養上半年才能勉強恢復到未受重創前的情況,而且而且……」老太醫猛吞口水,都快哭了。「娘娘就算身子恢復如常,虧損的壽元恐怕也……」
慕容獷的心重重一沉,俊美的臉龐瞬間佈滿恐懼惶然。
「孤不要聽這樣的推托之詞。」他恢復面無表情,寬袖底下的手掌心已緊掐得血肉模糊。「你只管告訴孤,要怎麼做才能治好她的病,讓惜妃能伴孤到百年?」
「臣該死!」老太醫頭重重磕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抖聲道:「非是不為也,而是老臣確確無能。」
他閉上了眼,強忍著狠狠一腳將面前該千刀萬剮的老東西踢死的衝動,聲音森冷中帶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顫抖,「孤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把惜妃的命給孤搶回來……否則你的項上人頭,不,是三族都要人頭落地!」
老太醫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差點癱僵在地,「老、老臣……老臣誓死盡力……」
「下去!」他看得越發心煩,俊臉鐵青地低斥一聲。
「諾,諾……」老太醫往外連滾帶爬。
「慢。」慕容獷深吸了一口氣,稍緩和了嗓音。「院首,孤實對你寄望甚深,孤把惜妃的性命交給你了,請你務必保她長命百歲。」
「老臣知道,」原是驚得肝膽欲裂的老太醫聽到了大君語氣裡濃濃的悲傷,沒來由鼻頭一酸,「老臣定當竭盡全力,治好娘娘,為吾皇分憂。」
他頷下首,勉強擠出欣慰的笑。「若娘娘能好全了,孤許卿家三代榮華,君無戲言。」
方纔在鬼門關前溜了一圈的老太醫這時渾似被天大的餡餅砸了個當頭,喜得呆傻住了,連謝恩都說得結結巴巴。
「謝大君……老臣……老臣惶恐,大君天恩啊……」
「去吧。」
待老太醫的身影去遠了,慕容獷默默地膝坐下來,半晌後才開口:「玄子。」
現身的卻是另一名高姚清瘦的暗影,一臉恭敬地半跪在他跟前。「臣下子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