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很好,他不再是個除了江山外一無所有的寂寞帝王。
尤其,現在還有了他想一心一意呵護的人
當年父皇,也是這種心情嗎?
慕容獷守在孟弱的床榻前,恍恍惚惚間,又做起了那個久違的夢……
高高的鷹遠台上,他居高臨下的眺望著那熟悉的嬌小身影。
孟弱蹲在桂花叢中,在清晨冷冽的霧氣中,小心翼翼地將雪白黃蕊的小小桂花上沾著的露水,一一撥入手中的白玉描梅瓶裡。
他眸底掠過一絲不解的疑色,對身後侍立的黑子問道:「孟氏不是報了身子有恙,大清早的在這兒做什麼?誰允她擅入御花園的?」
慕容獷平生最恨女人算計,窺探帝蹤,對此自然不能不生疑。
黑子一抖,忙陪笑解釋道:「回大君,這事兒奴下方才問過了守園的龍禁軍,這孟妃娘娘天天清晨都來此采桂花露水,是稟過貴妃娘娘的。」
「貴妃知道?」他心下疑心稍去,擺了擺手。
罷了,如此應是後宮嬪妃素來喜花蒔草的小女兒情狀,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由著她去。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近來略略酸疼的後頸,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到崔氏那兒吧。」
「諾。」黑子忙轉頭吩咐,「來人,擺駕「綺華殿」。」
自從崔妃娘娘不惜拚命為大君擋了一劍後,在大君心中就不比尋常的嬪妃了,雖說明面上不能太過榮寵,以免招來了後宮眾人的妒恨算計,可是看在自小服侍大君長大的黑子眼裡,自然明白自家主子對崔妃娘娘是真的上了心……
臨走前,黑子回頭望了默默辛勤收集桂花露水的孟妃,想在大君面前為她說句話,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識趣地跟著御駕走了。
大君貴為大燕帝王,愛寵哪個便寵哪個,他身為奴才的當然是該以主子的心意為尊,又何必多嘴多事呢?
數日後,傳來孟妃娘娘感染風寒重病臥床的消息,黑子又有想開口的衝動,可是在看見大君溫柔地擁著美麗的崔妃,正興致勃勃地握著她的手一同作畫,他把話又吞回了肚子裡。
黑子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孟妃娘娘,不是小的心狠勢利眼,怪只怪您自個兒運氣不好啊!」
綺華殿中,嬌美中帶有一絲英氣的崔麗華親自淨了手,自一隻碧瑩瑩小匣子內挖取了些泛著甜香的雪白凝膏,塗抹在慕容獷的後頸上,絲絲沁涼在她纖纖指尖揉捏下,漸漸滲透開來。
「這後宮裡,也就只有你時時刻刻把孤放在心上了。」他閉上眼,舒服地哼了聲,傭懶嗓音裡有著一絲掩不住的寵溺。
崔麗華眸光一閃,心下微澀,咬了咬豐潤的紅唇。「哼,大君這話也不知對後宮的幾個嬪妃說過,臣妾才不信呢!」
他睜開鳳眸,抬手將身後的美人兒拉坐到自己腿上,忍不住笑著輕刮了一下她的俏鼻尖。「這麼明目張膽的吃起醋來了,是不是知道孤捨不得罰你,所以膽子越來越大了?」
「大君您罰呀!臣妾又沒說錯。」崔麗華美麗的臉龐上傲氣滿滿,昂起下巴來。
「真讓孤罰?」他似笑非笑地瞇起眼。
第5章(2)
「臣妾心裡只有您一個,見您東愛一個西愛一個,不吃醋才有鬼。」她眼眶一紅,偏偏還是固執地嘴硬道:「您若是想要那種溫良恭謙讓的姊姊妹妹,就別到臣妾的綺華殿來!」
慕容獷濃眉微蹙,可一想到她胸口劍傷才初初養好,心下頓時一軟,溫柔地將她勾入懷裡,低歎道:「好,都是孤不對,快別生氣了。」
她偎在他胸前,不甘中帶著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悶悶道:「臣妾哪裡敢跟您生氣?」
「還說不敢?孤看放眼後宮,也就只有你敢跟孤皺鼻子了。」他輕笑,「不過孤知道,愛妃雖是嘴上不饒人,其實最是心軟了,要不也不會親自研製了珍貴的冰玉膏替孤解乏去勞了,還有隔三五日送到孤那兒的桂花糕,入口香軟沁甜,又極為好克化,可比太醫開的那些苦藥汁養胃多了。」
崔麗華甜蜜的笑容微僵,眸光低垂。「大君,您究竟是喜歡華兒,還是喜歡那些物事?」
「傻愛妃。」他不禁笑了。「你這是跟自己送的東西較起勁兒來了,怎麼連這等瞎醋也吃?」
崔麗華心怦怦跳著,暗暗咬了咬牙。
那個虛偽至極的病秧子明明心懷不軌,偏偏做出一副溫柔聖潔、寬容犧牲的模樣,莫以為用這些個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能夠搶走她的男人,奪去屬於她的寵愛。
她崔麗華為了這個男人可以豁出自己這條性命,「她」能嗎?
堂堂千年士族、名門巨閥的貴女,才有資格站在慕容大君的身側,成為他唯一的後!
「大君,華兒才是最心悅您的人,」崔麗華緊緊摟住他精實矯健的勁腰,清脆嗓音倔強而堅定地道:「無論是哪個姊妹臣妾都不讓!」
他一怔,儘管不是十分喜歡被女人霸道宣告佔有的滋味,可是懷裡這個高姚嬌美的女人卻是曾經為了自己,連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慕容獷無聲地低歎,罷了,便心軟多寵寵她也是應當。
「往後這話只能在孤面前說。」他摸了摸她的頭,溫言地叮嚀,「知道嗎?」
他不想她鋒芒太露,惹來眾人妒忌,折損了自己的福分。
只是她這性子啊……慕容獷有一絲的頭疼。
然而半個月後,當他無意中發現,那三五日便送到自己殿中的甜軟桂花糕,還有那匣子以桂花、薄荷等等多種鮮花清露,加上珍珠粉做成的冰玉膏,實則是那個不起眼的孟妃所做,他腦中首先掠過的念頭是——原來那個狀若平凡沉悶的小女子竟也這般心靈手巧,頗有錦繡之思?
他心下沒來由地微微牽動了,可不待他真正對她走近、瞭解一些,就聽得一向倔強的崔麗華紅著眼眶,語氣酸澀地對他說——這後宮誰都能利用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連同為陳國女又被她視為幼妹的孟弱,也冒用了她的名義送桂花糕到他面前……
這番話讓暮容獷頓覺自己被人狠狠愚弄了,簡直難堪至極!
「哼,也知道自己在孤面前排不上號兒,竟然想踩著華兒的頭往上爬,可見此女其心可誅。」他眸光陰沉而不悅。
看著矮案上那碟子切得方正的奶黃色桂花糕,慕容獷堅決漠視心底那抹不自禁泛起的,不知是喜是怒的複雜情愫,強令自己將那個病弱卻總是對他笑得很溫柔,滿眼都是單純戀慕與仰望的小臉,狠狠驅逐於腦外!
黑子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也不知哪兒冒出的衝動,一時腦熱地脫口而出:「稟大君,想那孟妃素來溫馴性柔,自入宮後安分守己,從不與人為惡……桂花糕最初始還是您誤會是崔娘娘所做,這不,一來二去的,也就將錯就錯了。」
想當初崔娘娘還不是半推半就地認了,怎麼奪了人家孟妃的功勞,今兒又覺委屈了?
「孟妃給了你什麼好處?」他冷冷哼了聲。
「奴下多嘴,請大君責罰。」黑子一抖,霎時蔫了。
慕容獷瞇起鳳眼,半響後忽然道:「孟妃既然這麼有心,孤看在這桂花糕還算順口的份上,倒可以成全她一二。」
黑子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
果不其然從那日起,他便時時召孟弱侍寢,並賞賜了許多令人眼紅的珠寶綾羅綢緞。
孟妃逐漸取代崔妃,成為大君後宮第一人。
也成為了崔麗華所不知道的靶子……
不知何處,隱隱有裊裊梵音,悲憫低吟而起——
碧落黃泉兮死魄生魂凰殯鳳悲兮情孽難分
慕容獷猛然醒來,心臟瘋狂撞擊著,額際背上冷汗涔涔,臉色慘白得彷彿體內熱血已自腳底涓流而出,點滴不剩。
他大口大口喘息,驚魂未定,眸光渙散飄忽,夢裡的那個「慕容獷」,其陰鬱狠戾的惡意算計還殘留、刻劃在他腦海,甚至是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那惡念濃稠混濁得無邊無際,就像毫不留情玩弄弱小幼獸的猛虎,在亮出利齒前的最後一抹邪惡笑容……
「不,那個人不是孤,」他神魂彷若尚未回體,喃喃自語,聲音瘠啞而破碎。
「絕不可能,孤,孤怎會那樣待阿弱?」
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當是氣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是被阿弱這幾次的驚心動魄險死還生給嚇壞了——
等等,阿弱!
他心急如焚地撲過去看榻上那個緊閉雙眼,氣色蒼白,瘦弱得令人心痛的小人兒,只覺胸膛裡的心臟都要被擰碎了。
「阿弱別怕,以後誰都別想利用你、傷害你——」他指尖抑不住無措的顫抖,卻又萬分輕柔憐惜地撫過她的眉眼,低低道,「就連孤也不可以。」
孟弱昏昏沉沉,時醒時睡,掙扎在熟悉的痛苦與寒冷之間,她隱隱聽到了慕容獷的痛楚自責,也聽到了他強抑盛怒憤恨的嗓音,在對某個人吩咐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