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下去!」他低聲地道。
伍太醫撿回了一條小命,慌慌張張地退下了。
兩旁的侍女戰戰兢兢地跟著就要退出內殿,卻聽見慕容獷淡淡說了一聲:「護主不力,全都該死!」
子晨倏然現身,躬身領命,在侍女們驚駭得想哭喊求饒的剎那,揚手一揮!
不知從何閃出了幾名身著玄色勁衣,面無表情的男子,快如閃電地出手,眨眼間近十名侍女悄無聲息地頸斷命喪,而後被扔出了如意殿——自有龍禁軍前來收拾。
慕容獷心疼憐愛萬分地注視著小人兒,大手緊緊握著她沒受傷的那手,潮濕微紅的鳳眸漸漸化為羅煞惡鬼般的腥紅血殺……
「平時跟在阿弱身邊那個寸步不離的侍女呢?」
身為龍禁軍統領的子晨已然聽取了屬下稟報,恭聲回道:「稟大君,當時一陣混亂,惜妃娘娘和儒女同時被雲香殿的侍衛擒拿住,然因娘娘失血昏厥,侍衛不敢聽憑貴妃娘娘之令押人,幸而風貴姬及時趕到,搶下惜妃娘娘,命人火速送回如意殿救治,那儒女傷重,又恐遭人滅口,風貴姬將之帶回自己殿中診治看管。」
「嗯,太宰親自教養出的,果然知輕重。」慕容獷面上沒有暴怒,眸底卻是殺氣更盛,一聲冷笑。「那黑子是死了嗎?」
怎眼睜睜看著這一團混亂發生,甚至禍及他的小人兒?
「回大君,」子晨遲疑了一下,心中默默替黑子點了根白蠟燭。「珍妃試圖闖宮,黑子聞訊親自前去處置。」
「這麼巧?」他微微一笑,笑容很美很迷人,子晨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你親自去把太醫院院首和副院首全給孤抓來,剩餘那幾個太醫,拖下去各賞五十軍棍!」他淡淡地道,「至於黑子,八十軍棍,沒死就叫他再滾回來當差。」
「諾。」
「還有,東藩郡王府和竇國公府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他修長大手細細描繪著孟弱的黛眉、小巧的鼻尖、蒼白得透青色的唇瓣,溫柔款款,卻仍止不住餘悸猶存的輕顫,偏偏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令人膽寒。「東藩郡王的那個愛妾,殺了。國公爺最寵信的那個庶子,嗯,斷去雙腿、挖去一目吧,孤總得看在仙逝祖母的份上,多少給舅爺爺家一點「面子」,略施薄懲也就夠了。」
「諾!」子晨嘴角抽了抽。
這還叫略施薄懲?不過冤有頭債有主,大君那股滔天的怒火恐怕還是得由貴妃和珍妃兩位娘娘自己承受了。
待子晨消失,慕容獷才敢放縱自己,上前緊緊抱住小人兒,把臉龐深深埋在孟弱泛著幽香的頸邊,痛楚地逸出了一聲哽咽。
「還好,你還在孤的身邊……你沒有走……不要走,求你。」
孤會好好地護著你,從今天起無論是誰,都休想再傷害你一根寒毛,孤對天發誓!
第5章(1)
黃帝問曰:病頭痛,數歲不已,此何病也?岐伯對曰:當有所犯大寒,內至骨髓。骨髓者,以腦為主,腦逆,故令頭痛齒亦痛。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大寒內薄骨髓陽逆發頭痛》
三日後。
竇香君做夢都沒想過,表哥居然居然真的待她如此狠心無情?
她原本美麗的臉龐糊著黏稠稠的藥膏,不敢置信地傻傻跪在地上,仰頭望著那個面色慘白卻神情肅殺憤恨的黑子,聽著自他口中宣讀出的一句又一句大君的旨意——
「精心構陷,下手狠毒,作亂宮闈,豈堪貴妃之位,自旨令下起,竇氏貶為采女,遷出雲香殿,至觀秀院自省,以觀後效。」
「不,不會的,表哥不會這樣對本宮的……」竇香君打擊過甚,瀕臨瘋癲般地喃喃自語,忽然暴起死命抓住了黑子的腿,「好大的狗膽!你這閹奴竟敢假傳聖旨羞辱本宮,來人,把他給本宮拿下!」
被打了八十軍棍差點小命不保的黑子勉強站著都已經疼得齜牙咧嘴、搖搖欲墜了,被她這麼一撲抓,狼狽地險些往後跌去,幸好兩旁跟著的宮人及時扶住了,沒讓他傷得更重。
黑子惡狠狠地瞪著神情瘋狂的竇香君,剎那間,真想咬死面前這個腦子不靈光的蠢女人。
你自己作死就作死,還害得一夕之間幾十條人命跟著完蛋,連他這忠心耿耿的大燕第一內侍黑子都被帶累,害他多年來完美無瑕的服侍紀錄上有了一大污點……
竇采女,老子跟你沒完!
「來人,都是死的不成?還不把竇、采、女好好請出雲香殿,到觀秀院報到!」黑子陰陽怪氣地尖吼。
「諾!」一隊龍禁軍凶神惡煞地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就將癲狂的竇香君架起拖走。
「慢著!」柳嬤嬤縱然心驚萬分,仍然不愧是久經歷練的老宮嬤,氣定神閒地喊了一聲。「還請黑子大監稍等,老奴姓柳,昔日曾有幸服侍過大君……」
「柳嬤嬤是吧?」屁股被打得稀巴爛,過了三天還是疼得頭昏眼花的黑子驀然笑了,神情古怪地道:「大君特別讓我叮嚀你一句——那解毒之恩,當年你已經用掉了。」
柳嬤嬤霎時牙關打顫,面色灰敗如死。
黑子對著她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活似毒蛇吐信,令柳嬤嬤渾身癱軟跌坐在地。
「這次大君純粹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再饒你這條老命,若是你不想要吃這碗安樂飯了,隨時說一聲,小的很樂意替大君成全你。」
「老奴謝大君饒命……」柳嬤嬤哪裡還有初入宮時的沉穩深沉幹練,此刻瑟瑟縮縮,宛若過街老鼠。
「來人,把柳嬤嬤「請」回國公府,這雲香殿其餘未涉罪的,統統都打入浣衣局做苦工!」
「諾。」
「接下來,該往珍珠殿去了。」黑子得意一笑,隨即摸著疼慘了的紅腫屁股苦了臉。
珍妃娘娘,哼哼,三天前,三天後,風水輪流轉啦!
如意殿外的明月湖畔。
慕容獷負著手,深沉眸光凝視著燦燦金光照映下的水面,見飛鳥俯衝入水叼起一尾大魚,而後振翅遠揚而去。
「玄子。」他忽然開口。
「臣下在。」神出鬼沒的玄子憑空而現。
「今日起,你就盯著如意殿。」
玄子向來面無表情的清冷臉龐不禁一怔,「大君?」
「嗯?」慕容獷收回目光,在觸及玄子眸底罕見的疑惑時,驀然會過意來,惑人地勾唇一笑。「惜妃已暴露人前,日後風光更盛,如意殿將是前朝後宮人人眼中得而誅之的存在。那小人兒身子不好,腦子也不靈光,是敵是友都分不清,孤是讓你去看著。」
「諾。」玄子登時瞭然。
「雖然竇氏和貝氏如今身份不在,是翻不了天了,可孤不敢小覷這些女人後宮有些陰私手段,縱然是孤也不能時時防著,況且孤是一國之君,無法天天守在她身側。你是暗影之首,孤信你能幫孤好好拾缺補漏。」他微微一笑,鳳眸因想起某人而柔軟了起來。「孤,便將惜妃的安危交給你了。」
「臣下必當誓死護衛娘娘周全。」玄子鄭重跪下承諾。
「孤很喜歡她,」慕容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眸中的笑意如碎閃星子般璀璨動人,熠熠生光。「也不知道為什麼,孤看著她無一處不好,心時時軟得不成樣兒,好似是前世虧了欠了她的……」
玄子沉默聆聽,不發一語。
「孤,總心疼著她,」他自言自語,「每每想理清由頭,可卻也不想看得太透徹清楚,孤怕看得太清楚,事情就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人心,最是由不得較真的。
於是,寧可放縱自己深陷這教人既心疼又心軟的繾綣糾纏中,寧可深信這個嬌弱弱的小人兒全心全意地依戀著自己,別無他想,不離不棄。
玄子無法真正領略自家君上的心情,但一想起那個弱不禁風,恍若枝頭搖搖欲墜杏花的惜妃娘娘,好似也隱約明白了什麼。
慕容獷也不知今日怎麼會衝動地脫口而出,向人抒散這一腔纏綿難訴的心緒,也許是玄子向來只聽不語,又是他自幼年至今最忠心信任的暗影吧?
「玄子,你跟了孤多少年了?」
「回大君,自三歲起,至今十九年。」
「當初……」慕容獷頓了頓,低下頭來,目光溫和地凝視著玄子,輕聲問:「你後悔嗎?」
做了帝王的暗影,一生都只能隱於黑暗之中,這條命,自己的人生,永遠都只為了帝王而活。
「臣下不悔。」玄子平靜地道,「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
能追隨著這英明而偉大的君王,守護著他和他想守護的江山與人事物,是玄子畢生的榮耀。
「好,真好。」慕容獷滿心熱意灼灼,眼神溫暖而愉悅,低聲道,「不愧是孤的好兄弟。」
這江山寬闊得無邊無際,雖然錦繡壯麗,可也曾是他心中最荒涼的所在,恨不得傾力舉起砸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