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老師。」兩個人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你也覺得她有音樂天分?」
「更有創作天分。」再次相視,再次同笑,他們在某個點上,很有默契。
「哪天,小記成了作曲家,你要辦一桌請我。」
「為什麼?我花錢聘老師,小記努力學習,這個過程中,好像跟你沒什麼關係。」她撇過臉。
「就為了一句英雄所見略同,行不行?」
點頭,她說:「行,就為了一句英雄所見略同。進來吧,我昨晚烤了草莓蛋糕,動作不快點的話,會被小記、小錄吃光光。」
小錄說小記是蛋糕蟲,以蛋糕為主食的單細胞動物,後面那個單細胞動物指的是小記沒腦袋,兩個人常常為了這句話吵,小記吵輸了,就嘟著嘴說——媽媽說,不可以讓任何人說小記是笨蛋。
每次小記祭出這句話,小錄就立刻道歉,每次都一樣,靈得很。
筱優進屋,厲平提起放在牆角的梨子,跟著進屋。
這個晚上,他吃到連走路都有困難才離開木屋,這個晚上過後,他成了小木屋的常客,這個晚上,他打破了筱優的客氣疏離,這個晚上,繼小記,小錄之後,他和筱優正式成為朋友。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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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優的菜做得很好,她的蛋糕更是美味到不行,他終於明白小記,小錄這兩個瘦孩子,怎麼長出一身漂亮的肉脂,不過再這樣繼續下去,可不是好事情,他打算就醫生角度,提出良好建議。
厲平喜歡他們家裡的氣氛,所以從那天到現在,不過短短十四天,他已經造訪溫暖小屋六次半。
半次的那回,是他按電鈴,尚未進門,剛好碰到筱優要帶兩個小孩去看電影,於是,兩大兩小,他們去吃一頓不怎麼樣的麥當勞,看完電影,再用宵夜把四個胃填飽飽。
那天晚上,他看見筱優開門時手上的鑰匙圈——那是一個銅製的芭蕾舞女孩。
他像觸電般僵立著,再也無法移動。
第二次雷同!哪有這麼恰巧的事?三棵桃花心木,銅製鑰匙圈,相似的容貌……心底疑問像漣漪,逐步擴大。
他開始設想各種狀況,可能的,不可能的,戲劇性的……
離開後,她出車禍,那條右腿是最好的證明,車禍讓她忘記父親,忘記過去,也忘記周厲平,她發生意外,失去一條腿,為避免過度痛苦,請催眠大師抹掉她的過去,重新洗牌,度過新人生,她記得他,但不願意認他,她不願意回去當方侑萱,只想用顧筱優,完完全全度一生……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她老是一語中的,為什麼她知道他的小毛病,壞習慣?
疑問促使他找人幫忙調查顧筱優,而他找的人相當有效率,才短短幾天就帶來他想知道的消息。
厲平低頭,第二次閱讀手中的資料,酸澀在心口一寸寸侵蝕。
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先生,等了好一陣子,才開口說話。
「周先生,你給的地址,戶長的名字是方侑萱而不是你提到的顧筱優,顧筱優小姐的資料在你右手邊的袋子裡。」他敲敲那個A4的牛皮紙袋。
厲平抽出資料夾,打開,細看「顧筱優」。
她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十七、八歲上下,眼睛小小的是丹鳳眼,皮膚很白,鼻樑處有幾顆小雀斑,整體看起來,很有古典味道。
「五年前,顧筱優小姐罹患血癌住院,而方侑萱小姐得到骨癌,鋸掉右小腿,她們是同一個病房的病友,顧筱優的父母親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們樂觀開朗,堅強,相信上帝將要把女兒接引到身邊,他們不畏懼死亡,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他們常在病房裡唱聖歌,把歡樂帶給方侑萱。」男人轉述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侑萱沒有欺騙他,她是得到骨癌,是快要死去,是買下一幢房子,決心離開方家,讓仇恨轉淡轉輕,也的確是……深愛他,並非虛情假意。
她肯定既生氣又害怕,氣上天把她的命運安排得那麼差,害怕最終得和母親一樣,獨自走入生命終點,所以她才會口不擇言,對侑亭說出那些話,平抑胸口爆發的怒恨。
她那麼恐懼,那麼憤怒,他卻沒有給予支持,反而將她一把推開,周厲平,你真是個殘酷的男人。
他固執的關起兩人中間的那扇門,輕易糟蹋她給的三次機會,然後讓懊悔夜夜上門。
五年,好長一段時間,他用五年時間不斷後悔,而她卻善用了這五年,把自己變成一個陽光女人。
生命際遇真是大不同,如果再來一次,他會否執意切斷兩人的愛情線?
「據當年照顧方侑萱的特別護士趙女士說,原本對生命失去信心的方侑萱,因為顧筱優和其父母親的開導,慢慢打開心胸,接納上帝,也接納了上帝給她的考驗。半年後,顧筱優去世,方侑萱抗癌成功,她買下自家附近的房子接顧筱優的父母來住,就近照顧,在長期的耳濡目染下,方侑萱慢慢走出自我封閉的世界,開始學習畫畫,最近兩年,她開過兩次畫展,都得到很好的評語。」
「我知道了,謝謝你。」
「方侑萱小姐的資料裡,附有方小姐這段時間的生活細節和相片,包括她領養小記、小錄兩姐弟的事,如果周先生還有其他需要的話,請再聯絡我。」
「我會的。」
「那就先這樣,告辭。」他離開皮椅。
「謝謝你。」厲平起身,將他送到門邊,再次道謝。
關門後,他頹然靠在門扇上,靜望著雪白牆壁,一幕幕過往浮上。
那時候,他為什麼這麼生氣,氣得把侑萱的解釋當成借口,氣得再也聽不進去她半分解釋?
除了侑萱長期表現出來怨恨,佐證了錯誤事實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
因為太愛,容不得半分瑕疵?因為害怕她付出的不如自己,害怕對彼此的感覺並非正比?因為擔心從頭到尾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她無心?還是恐懼自己的真誠,換得一出假戲?
是啊,那時,他付出,她接收,他想盡辦法追求,而她冷冷地一個小點頭,就讓他欣喜若狂,他讓愛情像涓涓細流,一點一點攻陷她的心,直到她出口愛意,他覺得自己贏得最終勝利。
他是那樣得意,慶幸自己終於得到她的心,他驕傲自己的十年計劃,未滿十年就看見成績……直到靜雰阿姨找上他,將他們與侑萱之間的對話複述過,他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然波濤洶湧。
事實上,不信任種籽剛種下,已經在他心底抽根發芽,就算侑萱沒有對侑亭說那番話,他們一樣會爭執,懷疑,而侑萱的驕傲、他的固執、早晚會落得分手結局。
那年的他,對愛情極度缺乏自信,而那年的侑萱,心中有太多恨意。
不是誰的錯,是他的沒自信,過度介意完美,造就五年痛苦。還說自己的愛情是蒸不爛、撞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一粒鋼豌豆。錯,他的愛情是精緻華美,卻一碰就破的豆腐,禁不起熬燒苦煉,說不見就不見。
他更恨自己了,尤其知道侑萱的病,不是為了把他從侑亭身邊搶走的「招數」之後。
喉間梗著酸液,他想起驕傲的侑萱放下身段哀求,她說好害怕,希望他陪伴走過病痛艱難,而他的反應,竟然是拿訂婚消息來攻擊她……
他想起她淒然笑道:「我不會含著眼淚祝福你,我要笑著祝你幸福。」那時,她拚命挺直背脊,假裝自己沒受傷。
那抹孤獨的身影,在月光下獨自佇立……
他是這樣對她的!
如果心真的會碎,他的心已裂成千萬片,偏偏心不會破碎,讓他連拿針線縫綴的機會都沒,他,是個罪該萬死的男人!
厲平回到桌邊,再次拿起那些資料,從頭到尾仔細再看一遍。
筱優的相片,都是長鏡頭偷拍出來的生活照,鏡頭下的她,是個愛笑女生,隨時隨地都在笑,上課的時候笑,走路的時候笑,對小朋友說話的時候笑,她的眼睛笑得一閃一閃發亮。
誰能聯想這個愛笑的女生,竟是當年那個滿肚子恨的方侑萱?
他的視線往下滑,鎖在她的義肢上,心卡住,缺少一條腿的舞蹈精靈,她是如何走過那段調適期?害怕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她是靠著什麼支撐?
他更恨自己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選擇缺席。
……她不但定期捐款給附近的雲同幼院,且她擅長做蛋糕,經常把自己烤好的蛋糕送到育幼院。
育幼院老師口述,筱優小姐說,以前她覺得蛋糕是世界上最矯情的東西,是用一大堆奶油和糖霜堆積出甜蜜假象,但是後來有個很溫柔的男人,為她挑了一塊鋪滿奶油的生日蛋糕,她眼底看著他,嘴裡含著蛋糕,滿口的甜,滿眼滿心甜,那刻,她認識了幸福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