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病好之後開始學烘焙,做餅乾,做糖果也做蛋糕。
她說,雖然那個男人已經離開她的世界,但是她要永遠記住那分鐘、那個幸福感覺……
這段文字讓他的眼睛,心底也滲進一絲絲甜滋味,他手邊沒有蛋糕可以吃,也沒學會烘焙,但他始終……沒有忘記過那分鐘,他們的幸福時間。
深吸口氣,厲平做出決定,他對自己說——把她追回來吧!
如果那年他能用涓涓細流,把愛情灌注到侑萱心中,那麼現在,他就能再度讓她愛上自己,因為她尚未捨棄「那分鐘、那個幸福感覺」。
是的,他可以。
三十歲的他再不會恐懼自己付出太多,卻得不到同等回應。他懂得世界處處充滿瑕疵,完美只是一個浮華不實的形容詞。他理解就算只是演戲,演久了也會成真,他再不要因為自己的恐懼,錯失一個女人、一份愛情。
厲平拿出話筒,撥出號碼。
小記的家教老師有著落了,他幾天前就通知筱優,筱優同意讓對方來試教,特地請了一天假留在家裡。
通常,幫忙幫到這裡就可以了,可他是個做事細心慎密的男人,所以現在——
「喂,是我,周厲平。老師到了嗎……哦,還在書房裡……沒事,因為今天剛好沒班,我想過去看看,順便和那位老師溝通一下小記的狀況……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對了,你冰箱裡還有沒有蛋糕……正在烤?太好了,有沒有缺什麼材料,我順便幫你送過去……沒問題,我半個小時之內到,就這樣,沒其他事,好,待會兒見。」
厲平脫掉白袍,換上休閒外套,想起筱優的布丁蛋糕,他心情愉快,哼著歌走出辦公室,滿面春風,全身上下貼滿招牌溫柔,不管誰走過身邊,他都大方奉贈微笑一枚。
「周醫師,心情很好哦?」
林醫師小跑幾步追上厲平,從旁經過的張醫師也放慢腳步,跟他們並肩同行。
「對啊,心情很好。」他想也不想就點頭。
「什麼喜事,說來聽聽?」林醫師問。
「是不是談戀愛了?」
厲平才要點頭說,沒錯,我準備開始一段新愛情了,但張醫師搶先接話。「不要亂說,周醫師已經結婚,嫂子是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女生。」
差一點點,厲平就忘記侑亭,對啊,他竟忘記自己是有婦之夫。
侑萱離開第二個月,他和侑亭訂婚。
訂婚前,他信誓旦旦,說選擇所愛的太辛苦,他寧願選擇被愛,他說再不要傷害侑亭,再不讓一個愛自己的好女生傷心,他說責任比愛情更重要,他這種人適合負責任,不適合浪漫。
他用一大堆借口說服自己,可是,當儀式走過……符合了長輩的期望,卻還是過不了他自己這關。
他推托、逃避、始終不願意正視自己和侑亭的新關係,這讓侑亭非常傷心,她不吃不喝,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肯見。
在這種狀況下,他只好試著和侑亭把話說清楚,告訴侑亭,他始終把她當成妹妹,這種婚姻不會圓滿。
她哭著回答,「圓不圓滿要試過才知道,你不能連做都還沒做,先定下結論。」
厲平不斷說服她,到最後,侑亭索性不回話,他以為自己終於說服她,沒想到當晚,侑亭吞藥自殺,因為發現得太晚,侑亭差點命危,在這種狀況下,除了同意結婚,他再無他法。
婚禮辦得很大,爸爸的朋友,醫院裡的同事都受到邀請,席開百桌,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多。
新婚夜,他獨自在院子裡度過,那個晚上,在腦袋裡轉來轉去的,不是他的新婚妻子,而是一離開就毫無音訊的侑萱。
他後悔了,非常後悔。
他找過江老師,才知道江老師也在找侑萱,她沒繼續念大學。而方叔叔問遍台灣大大小小的舞團,都沒有一個方侑萱。
方叔叔找到幫侑萱管理財產的盧律師,盧律師什麼話都不說,只肯透露侑萱過得很好,請大家不要擔心。但,怎麼可能不擔心?他們不斷去騷擾盧律師,希望能從他嘴裡挖出侑萱的下落,可是沒隔幾天,他搬家,換電話,在侑萱之後,盧律師也失去蹤跡。
方叔叔說侑萱是個不服輸的孩子,她肯定在國外的舞台上發展,他說有盧律師照顧著,侑萱不會發生問題。
即使方叔叔信誓旦旦,他卻沒辦法這樣認定,從盧律師說她過得很好這句話開始,他就不相信。
她怎麼可能過得很好?他忘不了她離開時,臉上的失落與哀傷,她賭氣的眼神,驕傲的背脊,沒有人可以光靠這兩樣,就讓自己過得很好。
厲平沒有放棄過尋找她,他用所有能用得上的方法,但不知道是台灣太大還是他們的緣分已經錯過,始終沒有她的下落。
他和侑亭沒有成為真正的夫妻,他不願意將錯就錯,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改變錯誤的決定,但侑亭說:風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吹,他和侑萱的那段已經徹底過去。
他收下她的話,風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吹。
他願意耐心等待侑亭膩了,厭了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期待她把春風吹向比自己更好的男性。
就這樣,他們耗著,他、侑萱和侑亭。
「怎麼了,我們一說到大嫂,周醫師的臉色就轉變,不會吧,周醫師想搞外遇?」林醫師誇張大笑。
厲平搖頭,侑萱不是外遇,她是他的唯一。
「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件事忘記辦,我先走了,拜拜。」
林醫師瞪著他突然加快的步伐,喃喃自語,「不會吧,我只是隨口說說。」
「不會啦,同事那麼多年你還不瞭解周醫師,他那種人只差沒喊孔子當老爸,他的道德觀比你我都強得多,別的我不敢說,背叛老婆這種事,他絕對不會做。」
說完,張醫師拍拍他的肩膀,大步離開。
第8章(1)
暑假開始之前,筱優提早向學校辭職,其實她只是個約聘教師,不需要這道程序,但她希望教務主任能提早聘下學期的美術老師。
既然她決定讓小記、小錄成為自己的責任,就要做到最好,她希望能加點油,把小錄接近破爛的功課補救起來,而小記學音樂也需要人接送陪伴。
歷平成了他們家常客,沒有班的晚上,習慣性出現在筱優的晚餐桌上,他很會吃,和小記、小錄一樣,讓筱優喂出一圈肥油。
筱優無可奈何,她沒本事把他關在門外,在以前,或許拒絕別人是她的強項,但太久了,她已經忘記自己這項特殊才藝,何況他背後有小記、小錄全力支持。
今天很累,歷平開車帶他們去六福村,兩個孩子玩得很凶,回到家,才洗完澡,連飯都沒吃,就雙雙累癱在床上,幸好歷平有先見之明,一上車,先買一大堆垃圾食物餵飽他們。
筱優也洗了澡,走到客廳,發覺歷平沒離開,她進廚房倒兩杯冰水,遞給他,坐在他對面,她的頭髮濕濕地垂在雙肩。
他熟門熟路的,上樓、找來大毛巾,替她把頭髮擦乾,很簡單的動作,卻讓筱優全身泛起雞皮疙瘩,直覺想推開他,但他暖暖的一句話,平撫了她的抗拒。
「洗完頭髮要擦乾,不然容易感冒,要是你真的生病了,吃不到晚餐我會睡不著。」
她的手藝哪有那麼好,是小記、小錄餓慣了,才會覺得棒,至於他,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哪會嚴重到睡不著?
歷平拿著大毛巾擦擦撥撥,筱優額頭那塊疤痕露了出來,那是她很小的時候出車禍留下的,初次見面,那裡就貼了塊誇張的紗布。
她告訴過他疤痕的故事,從知道那個故事之後,他再也不逼迫她放下仇恨,而且口袋裡隨時隨地放著棒棒糖,棒棒糖是敲開她說話慾望大門的鑰匙。
疤痕仍然鮮明,和五年前並無差別,由此可證,歲月不能把過去全數洗淨,該留下的始終待在那裡,就像他的愛情,光陰磨不去,時空隔不盡,他的心、他的感情,一直停留在原地,等著舊人來尋覓。
下午,小記和筱優去坐「很沒有男子氣概」的旋轉木馬時,小錄突然問:「歷平哥,你有沒有認出來,筱優姐姐就是方侑萱?」
他的問話讓歷平震驚不已。「你知道方侑萱?」
「我知道,那是姐姐以前的名字,我也知道姐姐和歷平哥以前的故事。」
「她居然願意告訴你那些?」
「姐姐說,那個時候她和我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憤怒,她覺得不公平,每分鐘都在生氣,張牙舞爪地對待身邊每個人。可是,在發洩過怒氣之後,仍然不快樂,倔強讓她失去最珍貴的男子。
「姐姐說我那麼聰明,一定能從別人的經驗裡學會教訓,她要我趕快忘記母親的拋棄,不要再去記得叔叔的暴力, 對我不好的同學,我就對他們加倍好,至於那些看不起我的,我就用優秀成績讓他們跌破眼鏡。姐姐說,聰明的人用笑容征服世界,傻子才會被憤怒征服。」話說完,小錄定定看住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