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宋國真得見到謝將軍的府地了?」李煜半晌才開口,重複地問一句:「還有謝將軍的畫像?」
「是,陛下,臣弟親眼所見,絕對不假。」李從善的話斬釘截鐵。
「怎麼會這樣?」李煜重重地歎氣。
他原本以為,有了謝中原,自己的半壁江山就能保全,不必落得像吳越、後蜀那些小國一樣國破君亡的下場。可是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 陛下,此事要盡快處理才是,萬一謝中原知道事發與宋國勾結,我南唐的形勢就岌岌可危了!」
李煜仍成發怔,數月前大宋對南唐收兵,調轉頭將荊湘和南漢滅國,謝中原就曾派人從前線上表:江北宋軍,在滅南荊後,兵馬勞頓,糧草不多,臣願意帶兵從此地伺機擊宋,收復失地,扭轉局面。此舉如能得勝,繼續推進;一旦失手,你可治臣謀反之罪,滅臣九族,向趙匡胤謝罪。
這條計策究竟是好還是壞,說實話,李煜心裡也沒譜。他從來沒打過仗,如果讓他七步成詩、寫幾篇風花雪月的詞,他絕對有把握,可提到打仗,他完全就慌了。
可朝廷反對繼續打仗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太平日子過慣了,既然人家大宋都不打咱們了,哪有再追上去打的道理?趁勢就收好了。
於是他趕緊派皇弟李從善出使大宋,入朝去見趙匡胤,向他表示願意取消國號、自貶為江南國主、向大宋稱臣,而趙匡胤很爽快地答應了這一要求。
可是李從善回來卻說,那裡有個與自己曾是舊識,關係不錯的臣子悄悄領他到一處豪華宅院中,居然發現大堂上掛有謝將軍的肖像,而且宋臣還偷偷告訴他,說謝中原已經歸順了大宋,這肖像畫便是信物,這宅子是皇上賜給謝將軍的。
真是晴天霹靂!李從善當即火速返回豫章,向李煜稟報了這件密事,然後李煜一紙調令,火速將前線的謝中原召回京城軟禁起來。
如今李煜想來想去,都沒能想明白謝中原為什麼要歸順大宋,雖然先皇曾經動過殺他的念頭,可是自己待他不薄呀!
「陛下。」李從善也軟著氣,催促道:「此事不能再拖下去,萬一謝中原被宋兵救走,那可是放虎歸山!」一句話說得李煜不寒而慄。
滿朝上下,在戰場上誰能打得過謝中原?此時不殺,難道還等著他領兵來打自己嗎?
他眼一閉,一揮手:「你去吧!」
「臣,領旨。」
夜,側宮,寂靜的暗室內,燈如豆。
高大的男人著一身輕便的長衫,大手縛在身後,正抬頭,臨窗靜靜賞月。
此時的天空中,一輪滿月當空,映得室內一片皎潔。
一年了,他的小花兒,過得可還好?那日,天還未亮,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衣裳,站在床榻凝視退了燒,擁著被子沉睡的小女人,良久才輕步離去。
他沒有跟她告別。
她在生氣,氣自己欺騙她,他知道,對於這他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他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要說什麼?要她乖乖地留在烏龍鎮等自己?戰場上任何事情都能發生,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有活著回去的一天。
自小在戰場上,他早就看慣了各種各樣的殘酷,生與死,也是淡如清水。因為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諒,更不敢開口讓她等自己回來,那太自私了。
可是為何一想起她或許有一天會真的不再等自己,心裡的最深處,就會有一個寺主像被一隻手狠狠揪住,令他疼,讓他歎。
仗打到現在,無數將士的性命換來的卻是朝廷對大宋的妥協,皇上對趙匡胤府首稱臣,而且火速召他入京。
為達目的,不惜手段的趙匡胤使下離間計,而多疑的皇上居然信了!
罷了!事已至此,他能如何呢?身為臣子,只要踏入官場,便得受制於君主,這是恆古不變的結局,他是可以像多年前一走了之,但如今太后逝去,誰能保謝氏族人,他能輕易離開嗎?
人世的折磨,原本是於易捨處捨,於難捨處,亦得捨,如果他一人的性命能換取千百族人的性命,那也值了。
只是他的小花兒,他心心唸唸、魂牽夢縈的那抹嬌顏,會不會因此而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偶爾還會想起他?
一陣風吹來,燭火隨之搖曳,室內的光線變得昏暗不明,門外已傳來腳步聲。
官員推門而入,他回首看到宦官手捧著皇帝的聖旨。
原來該來的始終會來,即使是八年後,亦如八年前一樣。
笑緩慢地在男人的嘴角邊勾勒,眸光深沉。
握緊宦官小心奉上的白玉酒杯,他抑頭,一欽而盡。
鳩毒,見血封喉,無人能活。
遲了嗎?他已經……不在了?
花茶煙面如白紙,不住地顫抖,盯著豫章城門那張告示。
「罪臣謝中原謀反,證據確鑿,罪大惡極,賜死……」
「怎麼可能,難道我們來遲了?」曲帳房死瞪著告示上的屈屈數語,逐字逐句,生怕自己看漏了一個字。
「喂,別衝動!」老闆娘小聲警告著已經氣得頭頂冒煙的蕭屠夫,並示意小荊看住他。
「先別管這個,咱們進了城再說。」她位住花茶煙進城,後者宛如一抹遊魂,精神恍惚。
不會的、不會的,他沒有被李煜害死,他一定還活著。
不,他一定得活著!這個負心漢,他都還沒有得到她的原諒,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怎麼可以?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沒看到,所以我不信他死了。」懷著這個信念,花茶煙猛然甩頭,交緊牙關,堅決不信謝中原已經不在人世了。
一行人來城裡的一間客棧落腳,剛一住下,馬上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來者是個僧不僧、道不道、丐不丐的糟老頭子。
再仔細一看,這不就是當年那個俗名陶秀財,如今法號一休的烏龍鎮前任鎮第麼?
「你們可來了,再晚一步,就危險了。」一進門,他也不說廢話,好像早知道他們要來似的。
老闆娘等人就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詢問:
「老謝怎麼樣?」
「城門那張告示是什麼意思?」
「到底怎麼回事?萬一老謝有個三長二短,老子就跟姓李的沒完沒了!」
只有小荊和花茶煙一語不發,前者冷冷地注視著一休大師,後者則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一休大師的嘴,生怕他說出任何足以令她崩潰的消息來。
「人沒死,不過情況不太好。」一休大師歎著氣,「我遲了一步,到的時候他已經把毒酒喝下去了,那鳩毒好厲害,見血封喉,人還沒死掉,已經算是造化大了……」
人還沒死,老謝還活著,這個消息對眾人來講無疑鬆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現在他人在哪裡?」老闆娘問。
「我把他藏了起來,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但是要弄出城去並不容易,所以就等著你們來。」
花茶煙一字不漏地聽著,拚命將眼淚全部吞進肚子裡。她走到一休大師面前,雙膝跪下。
此舉嚇了老頭子一大跳,「這是幹什麼?對了,你不是張天師的外孫女,中原的小媳婦嗎?」
「大師,謝謝你救了他,你的大恩大德,今生若還不了,來世結草衛報答你老人家……」
花茶煙『咚咚咚』,連磕好幾個響頭,把老頭子嚇得趕緊拉她起來。
「我能救他,也是因為你外公早算到他有此一劫,要不然我哪有這麼大本事呀!」
「我……我外公?」花茶煙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的。
「是哦,半年前我在君州碰到他了,他跟我講這事,要我來豫章看到時候能不能幫忙,果然你外公才是活神仙,要謝得謝他啦!」
第9章
花茶煙摀住嘴,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謝大哥沒死,外公也還活著!天啊,是大羅神仙顯靈嗎?給她這麼多的好消息?
可是當她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時,難以相信他會是謝孤眠。
什麼叫情況不太好?他簡直是糟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慘的模樣。
因為中毒太深,他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四肢完全動彈不得,臉色是一種中毒症狀才有的鐵青色。
她的腿僵住了,驚慌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瞪著雙目緊閉的男人,彷彿又聽到了那個低醇的嗓音在自己耳邊輕喃道:「她對我有點誤會,不知道會不會承認這門親事。」
「如果她是你,我喜歡。」
「沒錯,我喜歡你。」
「……你有自己的思想,而且與眾不同。」
「你不麻煩,麻煩精是老闆娘。」
「你是磨人精……但,我喜歡。」
「你遲早會長大的。」
語音猶在,可他卻了無聲息……她握緊他垂落在床側的粗糙大手,晶瑩的淚水,默默地自頰邊滑落。
老闆娘伸手輕拍著她脆弱的雙肩,回過頭交待:「此地不能長留,事不宜遲。今晚就準備好一切,咱們明早起早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