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並沒有離開,她坐在好友身旁,握著妍然發抖冰冷的手。
「你要去哪?」
「你想跟我同進退?」
「當然。」
「如果是賣紅豆餅呢?」
「那慘了,你沒廚藝又很挑嘴,忙得半死的人肯定是我。」
穆妍然總算有了笑意。
娟娟不會去追問任何事,好朋友的立場就是陪伴。
兩個小時後,主要人物總算來到,那沉默森冷的身影走了進來,安靜地坐在黑色沙發裡,強烈的存在感讓娟娟差點落荒而逃。
他態度清冷得近乎孤寂,那犀利的黑眸緊盯著她,眸光卻像是覆了層冰,疏離而冷酷。
的確,任誰見了,都會不寒而慄,都會覺得難以靠近。
但,這才是真正的寧懷合啊!睽違兩個月不見的寧懷合,終於再度出現在她面前。這樣也好,愈不留情面,她走得愈灑脫。
穆妍然將桌上的文件和印鑒往前推。
「謝謝寧先生在工作上多年的信任。」她要說的只有這一句話。
「辭呈」兩個字清楚地印在文件的封面,後頭是所有交接SOP.
在飯店的員工手冊裡,明文規定所有的工作人員需隨時Update自己的工作手冊,以前覺得很麻煩的事,這回倒是幫了大忙。
「經營權也不要了?」他微瞇著眼。
「不要了。」
「我呢?你也不要了?」
穆妍然笑了。「寧先生是好幾百億身價的人,我要不起呢。」
寧懷合只是看著她。「離開GP後想去哪?」
她想了想。「還沒有打算,或許和老同學去賣紅豆餅吧。」
他還是只看著她。「離開我想去哪?」
她還是想了想。「不曾擁有,談何離開?」
「我們之間還有個協議。」他提醒。
她聳肩。「方小姐清醒了,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調理,但,寧先生也不需要再找其它女人來安撫家裡的長輩。」
VIP休息室裡的白光將她的臉色襯得更加蒼白,她一身簡單的裝扮卻是最厚實的盔甲,黑髮如瀑,清麗乾淨的容顏,映入他眼裡,是一朵幽靜強韌的寒梅,在雪夜裡綻放。
「你說你愛我。」
她想笑,但還是有禮貌地忍住。「寧先生,別相信女人在床上說的話。」
寧懷合深呼吸,像挨了記重拳。
小笨蛋火力全開,目的只為了離開他。
「你很有可能懷孕,別忘了,這個月我們好幾次激烈得忘了避孕,就像昨夜一樣。」
這男人存心讓她難堪嗎?現在提醒那些窩囊事又有什麼意義?可惜當女人發狠起來,絕非吳下阿蒙。
她再次聳肩,雙手在膝上交握。「沒錯,昨天是來不及體外射精,也來不及戴保險套,哦,對,也是在同個時間點吧,方小姐因為你趕回寧家跟我上床,所以割腕了是吧?我要說的是,在您關心我是否懷孕之前,更應該要關心身旁的人才對。」
她字字帶刺、句句帶刀,毫不留情,可在用力刺傷他的同時,不也是殘忍地折磨自己?
「然然,如果我不讓你走呢?」
穆妍然神色依然輕鬆,不因那句脆弱的告白而有任何動搖。
「你可以拿任何事去威脅我爺爺,但威脅不了我,哪怕我被趕出穆家,我也無所謂。但有一點,寧先生不可以不清楚,我這個人沒什麼大理想、大抱負,唯一的堅持就是不當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您和方小姐的婚事,我拭目以待,並為您們祝福。」
談話完畢。
穆妍然站起身。「交接數據裡已詳細記載所有未完成的事項,不會有不清楚的地方,至於沒有按公司規定一個月前提出辭職申請,按公司章程需扣留上個月的薪資,也請秉公辦理,再次感謝寧先生多年的信任和照顧。」
她拋下眼前的男人,轉身離開,毫不猶豫。
娟娟緊緊跟在一旁,緊握著好友的手。
只有她清楚知道,妍然早就一身冷汗,顫抖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然後痛哭一場。
第8章(1)
寧懷合剛由宜蘭工地回到家,明顯感受到家裡氣氛有了重大的變化。
原本如春天般洋溢著溫暖笑聲的家,像是回到寂靜酷寒的嚴冬。
人容易習慣,然然還沒進寧家時,家裡的氣氛也是這樣冷得讓人由心底打寒顫嗎?
小笨蛋只在寧家待了兩個月,卻像是待了一輩子那樣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壞事也做了不少
她嘴甜,讓長輩偏袒她,替她撐腰,挑釁他的權威。
放任胖白貓大搖大擺在家裡四處撒野,亂抓傢俱,結果爺爺開口護航,說傢俱壞了就換,完全是愛屋及烏的寵溺。
她嚴重挑食,長輩忙著天天變化她愛吃的菜色,連向來淡漠的江奶奶,都專程跑去找開餐廳的老姊妹研究食譜。
她耍賴成性,下棋輸了就賴皮,毛躁亂跳,哇哇亂叫,連一身戎馬威嚴的爺爺都被她逗笑到肚子痛。
她幫奶奶在院子裡種植六株七里香樹苗,弄得一身土,那認真的態度,差點讓園丁感動到收她為徒。
廚娘喜歡她,管家也將她當成寧家真正的小姐在服侍。
她恣意瀟灑,沒半點豪門千金的拘謹,開心就大笑,抬槓起來像個地痞小流氓。
嚴肅的寧家因為她而有了活力,長輩毫無理由地疼她、寵她,連爺爺的身體狀況都有了明顯的進步,要出操跑五千都沒問題——
她這顆棋子很成功地完成當初的協議。
棋子。
寧懷合墨黑的眸子更顯幽深,心頭泛著酸意……然然這麼壞,他卻怎麼也不願放下。
他走進客廳,媽媽和奶奶坐在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媽,您說咱們家裡之前那樣的熱鬧是真的嗎?這個時間點,我們不是應該在廚房絞盡腦汁想菜色,忙著準備晚餐?然然那孩子真的很挑嘴,不下點功夫根本養不胖。」
寧老夫人長長歎了口氣。「媳婦啊,都不用了,然然不在了,請廚娘隨便弄弄就好,吃飯沒人笑著、哄著都沒意思了,你爸他啊,待在書房裡,連下樓都懶得下樓。」
穆妍然已經離開一個月,寧家長輩們仍舊依依不捨,心情不佳。
寧懷合將手中的宜蘭蛋糕卷放在長輩面前的桌上。
宜蘭度假村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不得有任何的延宕,幸好雪凝的狀況日趨穩定,可以接受他短暫的離開。
寧母抬頭,一個月前然然離開,全家人既傷心又生氣,但母子哪來的隔夜仇?
氣歸氣,但也不可能再擺臭臉給兒子看。
「吃飯嗎?」
「不了。」
寧母沒表情。「要去醫院?」
寧懷合將手插進褲袋內握拳,沒答腔。
奶奶倒是訕訕開口了。「把蛋糕拿走吧,這只會讓我想到我的然然。既是你買的,就拿去給方小姐,也是你的心意。」
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去討好孫子或任何人,她想念著她貼心的小棉襖。
寧懷合輕輕、幾近微不可聞地歎息。
寧母看著兒子削瘦又憔悴的模樣。身為母親,她以這個優秀的兒子感到自豪,懷合沒有富三代虛偽的浮華,只有紮實打拚的傲骨,他聰明,他冷靜,他嚴以律己,他的企業王國或許是長輩留給他的根底,卻是在他手上發揚光大,這樣認真的人,卻要死心眼守著一份根本不是幸福的幸福。
寧母忍不住開口。「兒子,你要照顧她,我們沒話說,但你這樣吃不好、睡不好,方小姐會心疼嗎?到頭來,傷的還不是家里長輩的心?」
的確,意氣風發、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寧大少已不復見,他像是困獸般,滿身的疲憊……不過不是因為雪凝,他沒有解釋。
「我上樓換件衣服。如果奶奶不想吃或不想看到蛋糕卷,就請管家扔了,雪凝也不吃。」寧懷合語氣很淡,說完轉身離開。
寧老夫人歎了口氣。「張口雪凝、閉口雪凝,婚約還在,也該顧著然然的想法……」
寧母握住婆婆的手。「媽,婚約的事就別提了。」
她真的不認為在方雪凝清醒後,兒子和然然的婚約還能存續,況且然然離開時,兒子都沒開口阻止不是嗎?
寧老夫人只覺得遺憾。「我怎會不明白……只是委屈我們然然了。」
長輩每句傷感的話他全聽在耳裡。寧懷合咬著牙,腳步不敢逗留,那都是深切的凌遲。
他上樓,打開三樓主臥室的房門。
一個月前,然然在醫院提出辭呈的當下,已讓她家的人來將她所有的東西全部搬走,立場堅定,連寧家的長輩都無法阻擋。
寧懷合環視著安靜的臥室,這個房間裡充滿著無數次歡愛的回憶,無數次。他彷彿還看得到大床上兩人糾纏愛著彼此的幻影,她吻著他,她在他懷裡,她笑著,漂亮的眼睛裡好像有耀眼的星星在閃爍……家裡、房間裡,全都是然然的影子。
從雪凝清醒的那一刻起,他無不想著這樣的結果,依然然的個性,只有分開一途,她不會有其它選擇。他寧願看到她對他憤怒、爭論不休,哪怕是冰冷以對,不管哪一種,只要她在他身邊,那就好。